林慢悠悠转醒,月已中天,火堆时不时爆出噼啪声,祁臻正往里丢松枝,火光映着他俊朗的面容,恍恍中生出一种静谧温柔的美。
“祁臻?”林慢一脸茫然:“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他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盖着祁臻的外袍,小黑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
祁臻把目光落在那堆鸡骨头上,脸上淡淡的:“鸡好吃吗?”
林慢的表情瞬间变了。
“想起来了?”
林慢觑着他的神色,傻笑两声:“你来找我们啦?我们吃太饱了睡着了。”万万不敢提被骗了的事。
祁臻忽然俯下身,目光中似有火光跳跃:“跟小黑玩久了,也学会说谎了?”
“……”他离得太近了,林慢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只张了张嘴,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愣愣地望着他。
祁臻被他这幅呆样逗得想笑却忍住了,伸手将他头上的枯枝取下,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道:“别跟小黑学。”
林慢轻轻蹭掉他的手,别过头道:“别摸我的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祁臻灭了火,皱眉盯着小黑,似乎在想从哪下手。林慢赶紧把他抱起来,讨好道:“我来我来。”
祁臻神色不渝:“他都一千多岁了。”
林慢道:“那也是一只小猫啊,你看他多可爱。”
“可爱?”祁臻沉沉地盯着小黑,实在无法从那张毛脸上看出可爱来:“你小时候更可爱,还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现在不乖了吗?林慢听出他话中之意,诚恳地承认了错误,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这里毕竟是长甘寺的地盘,那黄鼠狼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祁臻不想多管闲事:“这件事告诉桑若,让寺里的人来处理。”
“祁臻你知道锁龙塔里关的龙吗?”
“嗯,一条白龙。”
“他犯了什么事?”
“他是东海龙子,名叫敖雪。因大闹昆仑,被罚守塔千年,震慑妖怪。”
“跟故事里说的一样。”
“什么故事?”
“兰姨给我讲的故事啊。”林慢笑道:“有一条青龙为了救人,剥掉龙鳞,抽走龙筋做成武器最后打败了坏人,自己却因为犯错被惩罚了。”
祁臻摇摇头,低声道:“太血腥了。”
林慢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也皱着脸:“确实,那得多痛啊。不过,青龙就是这样强大又正义。”他捏了下拳头,眼里充满向往。
祁臻垂眸,神色有些冷漠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的牺牲和无畏无惧的正义?只不过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林慢不由地道:“心甘情愿也好,别无选择也罢,他都那样做了,这就够了。或许他也害怕,也有怨恨,但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没有回头。多了不起啊!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个英雄!”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祁臻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少看些话本。”
林慢呐呐道:“你,你以后娶妻生子了还能天天看着我啊?你放心,我会变厉害一点,到时候就不用别人保护了。”
“噗嗤——”小黑发出笑声,在林慢怀里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
“小黑你醒啦。”林慢甩甩胳膊:“你重了好多,我手都酸了。”
“你才重,你全家都重。”小黑嘟囔道:“还不是你老是乱喂我吃东西。”
“胡说,明明是你自贪嘴。你看,着道了吧?要是黄鼠狼下的是毒药,我们早死了!看你还不长教训!”
小黑撇嘴:“别在祁臻面前装乖,我可没逼你。再说,你早就死啦!”
“我没有!”林慢心虚。
“你就是!还说我带坏你呢,我才不认!”
两个人互相推诿,努力把错误甩给对方。
祁臻不偏不倚:“离开之前你们都得吃素,没得商量。”
“哦……”两人垂头丧气,你瞪我我瞪你,全然没有一起出来觅食时和谐友爱的气氛。
深夜的长甘寺,木鱼声不紧不慢,桑若跪在蒲团上,默诵佛语。佛寺深深,兰香隐隐,夜晚的静谧恒久悠长。大殿里,巨大的佛像俯视众生,袅袅檀香焚尽红尘烟火。
夜风夹带着长生树的婆娑之声,桑若忽然眉心一紧,转动佛珠:“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空中弥漫起脂粉的烈烈香气,缠绵温柔,似兰似麝,清冷的大殿里渐渐温暖起来,素色的帘幔变成了艳丽的缥纱,暖风吹起,冷冰冰的炉案上横着一个半裸的美人。
“大师,快过来……”美人伸出玉臂,檀口轻启,媚眼如丝。
幽香袅袅,热意阵阵,垫上宝相庄严的佛像神色也妖异起来。两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嬉笑着走近,伸手正要退去这俊美和尚的衣服,谁知他突然发难,一串舍利子破风而来,直取妖女面门,佛光瞬间烧去妖女的伪装,随着“啊”的一声娇呼,画皮褪去,红颜变枯骨。
“快逃!”殿外一声怒喝,化为黄鹂的妖怪扑腾着翅膀迅速奔逃。
桑若还是一般正颜厉色,口诵经文,眼皮也未抬:“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桑若。”兰因推门而入,桑若手一顿,重复了千万次的经文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他深吸一口气,满腔兰香,兰泽脚步很轻,他微微侧头,见他衣角沾着泥,走来时步步生莲。此时此刻,身边再无妖魔乱心,可清冷的深夜里,只一个兰因,便让他佛心动摇。
“桑若,今夜有妖大闹长甘寺。”兰泽的声音冷静又温柔。
桑若低叹一声,抬头只见真佛低眉含笑,似怜似嘲。
这一夜,林慢过得惊心动魄。回了禅房以后,小黑无理取闹,林慢困意上头自倒头睡觉。小黑是夜行动物,哼哼唧唧地跳出房门撒气去了。
半夜林慢似有所感,迷迷糊糊爬起来,竟见一个黑影坐在床边。他惊愕地揉眼睛,那黑影也俯下身来看,月光一照,林慢险些没吓死!
这怪物长得十分可怖,简直脱离人形,全身仿佛两个圆团随意拼成的,乌漆漆的凹凸不平,两只眼睛不见眼白,大脸不见耳鼻,一张尖嘴泛着黑光!
“啊!”林慢连手带脚爬出去,“怪物!怪物!”
屋里的怪物愣了愣,身体慢慢变成一个高大的女子,一手撸掉半边袖子露出肩膀,黑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林慢,声音平板:“来呀……”
“!!!”这回林慢真的要晕了,他飞快地爬起来,气都不喘狂奔而去。
“……”黑影后知后觉地摸摸头:“呀,头忘了变了。”
长甘寺到处是艳丽妩媚的美女,几乎要变成青楼。僧人们却不为所动,手持木棍,眼神平淡得仿佛眼前是群魔乱舞。
林慢匆忙跑进祁臻的禅房,屋内空无一人,只听得屋后一阵水声。他绕到后面,祁臻站在小溪里,正往身上浇水。
祁臻平日里显瘦,但体魄强健,宽肩窄腰,长腿瘦臀,挺拔高大。头发散在肩上有些凌乱,水珠顺着肌肤滑下,林慢余惊未平,又见这一幕,突然开始打嗝。
祁臻微微侧头,“林慢?”
见他回头,林慢连忙捂住眼睛,一边打嗝一边逃也似的转身,出门后反射性地想:咦?里边这个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祁臻站在水里一阵疑惑,小黑捂着眼睛跳到树上:“祁臻,一群妖怪大闹长甘寺,兰因叫我通知你。”
与此同时,山后的锁龙塔冒起了熊熊火光,一阵清亮鸟鸣之后所有女妖都消失了,众人看着一地鸡毛,这才明白——有人劫狱了。
“声东击西?”林慢摸摸下巴,“好熟悉的战术。”
锁龙塔门上重逾千斤的铜锁被烧断了,妖怪的吼声仿佛火焰一般沸腾起来,怨气戾气几乎冲破天际。
桑若冷笑一声,一跃而起将木鱼扣在塔顶,巴掌大的木鱼迅速变大,金光闪闪,桑若盘腿而坐,隔空敲着木鱼,每敲一下妖怪的怨气便矮上一层,怒吼咆哮声顿时震耳欲聋。
劲风四起,吹得桑若衣袍猎猎,他默念六字真言,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他庄严端肃,眉心佛印鲜红,看着竟有几分脱胎成佛的迹象。
木鱼足敲了六下才将锁龙塔的妖气震住,桑若合掌结印,“南无阿弥陀佛。”将佛珠甩了出去,佛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锁龙塔陷入一片金色的封印里。
林慢看得目不转睛,然而大火并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烈,火力带着霸道的阳气,原本隐匿着的妖怪纷纷现出原形,美女都变成各种鸟禽瘫在地上,后山活像家禽集市。
祁臻朝虚空一抓,将一团火种收在手里:“三味真火,怪不得能烧断铜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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