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鲛人泪(一)

自从林慢跟祁臻两个说开以后,小黑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一天到晚的,晚上同屋睡,一床一榻中间隔个桌子硬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似的,眼神七缠八绕好像被钩子钩在一起了,让睡在桌上的小黑总感觉被人窥视,屡屡梦中惊醒。平时正正经经的画符现在也不正经了,前胸贴着后背,手握着手,脸贴着脸的,愣是把严肃的教学活动变成了有伤风化的**行为。小黑非常生气,而且他两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小黑就只能跟小奶猫阿旺和小傻狗黄豆一起玩儿了。

“白落琼的白猫叫琼花儿,陈阿房的黑猫叫房房,那它们以后的孩子不正好叫琼花房……哈哈有意思吧!”小黑说完发现没人理他,转头一看,林慢和祁臻正在琼花树下深情对望,小黑出离地愤怒了;这还得了,连笑话都没人听了!

白落琼和陈阿房的猫要生崽崽了,两人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那日陈家老太爷喝了琼花房后便在梦中故去了,他身前嘱咐了儿子要让孙女在他百日内完婚,他耽误了花房姑娘一辈子,不想再耽误任何人了。

收拾遗物的时候陈掌柜发现那坛琼花房坛底有一只绿色的虫子,吓得差点把坛子扔出去!召集大伙来一瞧,白掌柜惊喜得手足无措:“天呐!天呐!这不会是酒虫吧!?竟真的有酒虫!”

林慢问:“酒虫什么东西?”

兰因道:“是从美酒中产生的,是酒中之精……”

小黑插嘴:“那应该叫酒精啊!”

“把酒虫放在清水里,水就会变成美酒。”

兰因取了碗清水,把酒虫放进水里,须臾之间清水漾成绿色的酒浆,琼花房特有的醇香弥漫开来,确实是酒虫无疑。

白掌柜几乎喜极而泣:“列祖列宗保佑!我白家终于能重整家业了!”

白落琼拎着那只小虫,想了半天,忽然说:“这酒虫送给你们吧。”

此话一出,白掌柜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说:“你小子说什么?!有了酒虫我们就有源源不断的琼花房了!”

白落琼认真劝他爹:“爹你放心,一年之内我绝对能酿出琼花房,不会比姥姥的差。这酒虫留给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难道您打算荒废了祖宗的手艺,光靠酒虫来赚钱吗?”

“你这个臭小子,我哪有这么想!?”白掌柜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可是传说之物啊,以后可以留着当传家宝,也算有个依仗啊!”

白落琼严肃道:“咱们酿酒的人家,依仗的是一门手艺,酿的是酒,也是心,留着它只会让子孙后代堕落!”他望着阿房姑娘,目光似在询问。

花房姑娘含羞地点了点头。

白落琼郑重地把酒虫交给林慢,林慢连连摆手:“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小黑立刻伸手抢过来:“恭敬不如从命!恭敬不如从命!”

林慢赶紧让他还给人家:“那是花房姑娘酿出来的,你快还给人家!再说了,你要这个干嘛?”

“我就不!我贪婪!”说完,跳上墙溜走了。

“……”你为什么能毫无羞耻地承认自己贪婪呢?

白落琼哈哈大笑:“你们是媒人,这就当是我的媒人礼吧!”

白落琼还希望林慢他们留下来参加婚礼,林慢拒绝了白落琼的盛情挽留,一行人继续往东去潜海镇。

到达潜海镇的时候,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夜里灯市如昼,游街的队伍如一条长龙,家家户户都出来看灯赏月,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兰因和桑若都不是爱热闹的人,只在客栈的楼阁上赏月看景,闹中取静。祁臻也不喜欢跟人挨挨挤挤,无奈小黑像是爪子上长刺,不断上蹿下跳要去凑热闹,引得林慢也蠢蠢欲动。

祁臻不同意,林慢就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他的手,用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小黑还在一边胡说八道地怂恿。祁臻只好同意,面对兰因调侃的眼神,他面不改色,拉着林慢下楼。

街上摩肩接踵,两个男人牵着手也不显得奇怪,林慢很高兴,不过这点隐秘的欢喜不一会儿就被热闹的街景冲淡了。

“祁臻你看!舞龙的!舞狮的!”

潜海镇靠海,吃的是鱼虾海产,信奉的是龙王和妈祖娘娘,必演的曲目是海底捞月和游龙戏珠。每年中秋会推选出一个“妈祖娘娘”手持海珠,然后七八条“龙”从各条街上一路游行过来,聚集在龙王庙前争夺海珠。

林慢他们站了个好位置,一支队伍刚好走过来。吹唢呐的打鼓的卯足了劲,离得近的纷纷捂住耳朵,杂耍舞狮的时不时走到人群里,激起一阵欢呼。队伍中间有个巨大的海龟木车,海龟上有女子扮作妈祖模样,身着五彩的鱼皮裙,头戴珍珠,腰缠彩链,露出纤细结实的手臂,托着花灯缠成的巨大海珠,十分好看。

林慢看得出神,祁臻捏了下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队伍里一只猴子对小黑眦了下牙,小黑挑衅地“喵”了一声,蹲在林慢肩上,傲慢地低头扫了猴子一眼。

猴子被激怒了,说时迟那时快,刷一下跳到林慢身上把小黑给薅下来了。

“啊!”林慢伸手一阵乱挥,把身上的两只都挥在地上,顺带把解救他的祁臻也挥开了。一阵推搡哄笑后,林慢被推进了游行的队伍,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木车猛地停住,惊呼声中车上的妈祖和虾兵蟹将都掉了下来。

林慢听得一声娇呼,被人抱了个满怀,四目相对,妈祖姑娘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哈哈哈——”短暂的沉默之后,人潮里爆出哄笑。身边游龙戏珠,彩狮环绕,林慢抱着妈祖姑娘众星拱月一般,众目睽睽之下,一张脸成了红布。

妈祖姑娘抿嘴笑了一下,竟将海珠递给林慢,林慢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旁边看热闹的都催:“小哥快接下!”

林慢只好接过海珠,众人顿时拍掌欢呼:“妈祖送福啦!小哥艳福不浅啊哈哈哈哈!”

妈祖姑娘三两步跳回木车上,大胆地对他眨了眨眼。

林慢捧着海珠不知所措,抬头就看见祁臻站在不远处,那脸色活像在邻居院子里看到自家媳妇衣衫不整。

“……”好像捧着烫手山芋。

脚底下小黑还在和猴子打架,小黑速度快,猴子手长,两只各挨了几个巴掌,杂耍艺人一声口哨,猴子就回到队伍里,把小黑气得够呛。

他艰难地躲开人们的脚,气喘吁吁地爬到最近的一棵树上,可怜地舔舔被踩的爪子,到处找林慢。

林慢在水边,祁臻和他靠得很近,不知道在做什么。小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他们,只好趴在树上远远地望着。

林慢被抵在柳树上,那颗海珠已被祁臻扔到河中,浮在水面上,随着无数花灯漂向大海,汇成一段斑斓的星河。河边男男女女相约赏月,共诉衷肠,到处是**辣的暧昧气氛。

“祁臻”林慢……抵着祁臻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心跳得飞快。

“想不到我一个错眼,就有人对你投怀送抱。”祁臻语气淡淡的。

“嘿……”林慢干笑两声:“这不是巧了嘛?”

祁臻看了他一会儿,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就消失了,说了句:“我没吃醋。”

林慢沉默了一小会儿,直觉不该笑他,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怕祁臻尴尬,还扭过头去,乐得见牙不见眼,像只偷腥的猫。

祁臻反应过来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本来确实尴尬,但是见林慢笑得这么欢快,他就抿了抿嘴,捏着他的下巴,对上他盛满灯辉的眼睛,低声道:“这么高兴?”

林慢摆摆手:“一般高兴,一般高兴。”

“那,想不想更高兴一点?”祁臻靠得很近,林慢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脸上,激起一阵热意。

林慢不由地盯着他的唇,开始紧张起来。

祁臻越靠越近,林慢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捏着他的衣角慢慢握紧。

祁臻看他睫毛乱颤,忽然轻笑一声,取下他头上一片柳叶。

林慢睁开眼,正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祁臻扣着他的肩膀,低头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现在,我也高兴了。”

林慢心凉凉的:完了完了,祁臻越来越不正经了,当初那个不苟言笑的臻哥去哪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祁臻有些意动,低下头想吻他。林慢瞥到有人走了过来,赶紧把他推开,抬头望月。

这个人穿着道服,胡子稀疏,像是没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似的,目不斜视地走到河边洗了个手。河边有一对男女互相背对着,似情窦初开,男子抓耳挠腮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走过去,故意撞了一下,男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转身揽住女子,两相对视,顿时花月相欢。老道甩甩拂尘,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林慢忍不住笑:“真有意思。”

祁臻拉着他又把人抵在树上,林慢赶紧转移注意力:“小黑去哪了?咱们找找吧。”

回到客栈的时候林慢对兰因说:“还好你们没下去,人可多了,挤都挤不动!”

兰因拿出一坛桃花酿:“我早说了,在楼上看也是一样的,这时节喝喝酒赏赏月也就罢了。”

酒是白灵子送来的,是黄二郎和乌栗姬的喜酒。当时小黑还说他们假夫妻扮得跟真的似的,婚礼都扮上了。路上没来得及喝,赶到杜康美酒太多也就忘了,这会儿正好趁着中秋节大醉一场。

兰因给林慢和祁臻各倒了一杯,小黑推着一个大碗爪子搁在碗沿上,示意他倒酒。林慢把他抱下桌子,上次小黑醉酒到处乱跑闹了大半晚上,可不能再让他喝了。

小黑不依,觉得被歧视了,林慢就哄他:“小黑你还小,不要喝酒。”

“……”老子都一千多岁的老妖精了喂!这家伙哄人也越来越敷衍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兰因也劝:“这不是凡间的酒,是北邙山上的猿猴酿的,也不知道猫喝了会怎么样,喝醉了倒不要紧,就怕掉毛什么的,还是小心些。”

小黑怕掉毛,很不高兴地推了碗,一口气叫小二上八份烤鱼。

“你也不怕撑着。”林慢摸摸他的头,转头就跟兰因喝酒去了。兰因去过许多地方,捡了趣事说给他听,两个人聊得兴起,把祁臻和桑若忘在一边。他们都不是健谈的人,谈了两句便冷了场。

桑若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酒。

“桑若?”兰因拦住他:“你要破戒?”

桑若反握住他的手:“我早就破戒了,不差这一重。以后,没什么能束缚我。”

兰因还是忧心忡忡,林慢便道:“破了好,破了自在,人活一世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多好,干嘛守那些清规戒律,反正桑若也不当和尚了。”

祁臻抬手弹出一道符文,化在林慢酒中:“记得喝酒前要化张定魂符,不然又要魂魄离体了。”

桑若喝了酒,皱了好一会儿眉才说:“不算好喝。”

兰因笑道:“你喝不习惯,这酒比较醇,后劲大。”他说起曾经在一座山里偷猴儿酒的事:“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足足醉了三天,后来我在人间喝了无数次酒,再也没像第一次那样醉过。”

他有些怀念地说:“那时候刚到人间,看什么都稀奇,也是一年灯会,遇上一个老道士。他也是个妙人,见一对男女郎有情妾有意的,便把那书生一脚踹进水里,小姐去拉,竟拉出一份姻缘来。

我当时不懂,还当他是恶人,寻上去指责,他说人间难有巧,世人多遗恨,七夕乞巧不如求月老,遇上即是缘难得送姻缘。说罢在我头上点了三点,胡言乱语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说什么佛光庇佑不敢造次,还唉声叹气说我害他要我请他喝酒。

我拉他到酒馆,他没几杯就醉了,拿出红绳打络子,一打一个结,对我念叨小娘子们最淘气,伤了少年心,若遇到那等爱说谎戏耍与人的他必多打几个结,叫她永远也得不到心爱之人……总之一夜说了许多话,第二天我醒来,发现城里到处敲锣打鼓办喜事,桃花二月就开了,连客栈的老猫也有了伴……

那一年的桃花开得早落得晚,满城飞花映粉霞,春城一度,倒像是把桃花都看尽了,此后所见都是平平。”

林慢笑道:“听你这么说,这个人倒像月老。”

“听说月老其实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主司人间姻缘,因不耐女仙们骚扰才变成了白胡子老翁。”兰因道:“还有人说月老曾经爱过一个姑娘,后来伤了心,慢慢就变得不修边幅,疯疯癫癫了……”

林慢喝着酒,不知怎么想到孟婆,曾经风华绝代的孟公主也被情字搓磨得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妪,也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渊源。

兰因喝多了酒伤感起来,想起自己和桑若生生世世的纠缠,他的目光平静中带着痛苦,“桑若,你是佛子,破戒算什么,就算不修炼不积德,也要重复相同的宿命,无法超脱轮回……”

桑若给他倒了杯酒:“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兰因,我早就失了佛心。”

兰因目光担忧:“我怕佛祖会惩罚你,罚你冥顽不灵,贪恋红尘。”

桑若道:“佛祖要我皈依,我只要欢喜。我爱你,怎能成佛?”

佛坐看红尘,何曾放手?若真无欲无求,何不捣毁佛寺,落个清净。他贪恋红尘又如何?唯此一人能渡他出苦海。佛普渡天下万众,他荡尽世间不平,凭什么只有吃斋念佛,心无旁骛才算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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