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见鬼

清峡镇,南苑小区。

正值黄梅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了视线,却掩盖不了联排楼房破败脱落的墙皮。

“俞小姐,就是这里了,从2单元进去,5楼501就是您购的房子。”

身着黑色职业装的中介小哥讨好地笑着,适时停住了脚步,“这是最后一把备用钥匙,一块给您。要是有其他需要,也可以再打电话联系……”

未及他说完,忽听“狂哧——”一声巨响,半扇生锈的窗户框架从天而降。正正巧砸落在俞梦脚前。亏得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否则非死即伤。

“这 ……能住人吗?”

俞梦盯着地面上四分五裂的金属框架,小声喃喃。

中介小哥连连道歉,尴尬地挠头:“俞小姐,您预算有限,窗框嘛,重换一个就行。不过幸好没有砸到人……”

俞梦头痛欲裂,眼睛又红又肿,懒得与他争辩,遂无力地摆摆手,径自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进了楼道门。

这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只有六层高。没有电梯,步梯也狭窄得很,仅能供两人并肩前行。两侧的白灰墙皮脱落得差不多了,红惨惨的砖石漏出来,颇有些上世纪鬼片拍摄地的氛围感。

楼道里灰蒙蒙的,湿乎乎的潮气无孔不入,俞梦提着巨大的行李箱,十分艰难地挪到了五层。

“卡达”一声开了锁,她顺势倒在门口小凳上,卸了力。

买这房子时足足低了市场价三分之一,略有不完美处她已有心理准备,只是现实状况依旧叫人心惊。

坏掉的窗户要及时修补。防盗门也需换新。

俞梦的眼皮似阖非阖。

昨天刚参加完姥姥的葬礼,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坐了十几个小时绿皮火车,她此时已然身心俱疲,懒得再动一根手指。就在清醒与昏睡的一线之间,忽然“哗啦啦”的水声突兀响起。

俞梦被惊回了神志。

她弹跳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房子里面走。这才注意到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家具全都罩着一层白布。

白布毛边,上面还有一层落尘。

再配上深色的红木装修、与雾蒙蒙的晦暗天色,莫名地生出股不适感来。

环视了一遭屋子,才发现是浴室里的花洒坏了。

莲蓬头一股股地冒着水。

俞梦面无表情、动作粗暴地关掉水管,转身出去。

这么一遭,困意倒是驱散了些,肠道叽里咕噜作响,此时很想吃一碗阳春面。

拧开煤气灶、架上小锅,不一会儿腾腾的白雾自锅里升起,俞梦下入一小把面条。经常给自己煮面吃的人已经火化成灰,以后只能自己自己动手了。

鼻子猛地一酸。

又想起姥姥墓前那两道摄人的冷冷目光,更叫她的心一抽抽地疼。

原来舅舅舅妈原来一直是那样看她的。

舅舅不耐烦地对她说:“养了你这些年,真是仁至义尽!上了坟就赶紧滚!别像条癞皮狗一样招人烦!”

舅妈火上浇油:“不知感恩的赔钱货!你姥姥还笑眯眯地说等你给养老呢,结果你拿了多少钱?才两万块!怎么敢厚着一张脸皮还站在这里!”

俞梦又羞又愧。

她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失态地痛哭出来。转身就拖了重重的行李箱,踏上了来清峡镇的绿皮火车。

两万块,已经是她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彼时,俞梦已经付完了这套房子的房款,后脚接到姥姥病危的电话,她马上就慌了。去到医院,一笔笔医药费交着,花钱如流水。生怕钱不够,想再转手再卖了房子,可没等和中介小哥说,姥姥已经咽了气。

舅舅舅妈怎么能那样说她呢?

也许两人是恨姥姥前些年忙着带她,顾不上带小侄子侄女。舅妈只能全职在家,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可是这并非她的本意。

母亲早逝,父亲将她丢给了年迈的姥姥,她自小知道看人眼色,努力不给家里添麻烦……

可最后…换来的只有恶语相向……

小锅咕嘟咕嘟沸腾过头,白泡泡溢出锅沿,滚沸的水眼见就要扑到煤气上。

俞梦赶忙关火,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去行李箱中拿出来一小罐猪油。开水化开,油润的香气飘散开来。

她端了碗回到沙发前坐下。

筷子刚调起热腾腾的面,浴室又传来比刚才更大的哗啦水声。

一掷筷子,她怒气冲冲过去。

还没完了?!

只见花洒的开关再次扳开,密密的水流侵泄而下。大抵是开关的螺丝松动了,扳手已经失灵。想了想,她干脆找到浴室的水闸,关掉了。

这下总算彻底安生。

回到客厅吃完浸着油香的面,简单收拾一通,俞梦进了卧室、掀开白布,和衣而眠。十几个小时未合眼,这一觉本该香甜。

却在中途被莫名的窸窸窣窣声吵醒。

俞梦迷瞪着一双眼,想去看看,不料屋子被厚重的窗帘掩盖,一丝夜光也透不进来,她只能摸着黑下了床。

夜凉如水,屋子里的温度冰得惊人。

好似股股冰气从四面八方涌入,叫人脊背窜上一股恶寒。这哪是南方七月该有的温度,就是俞梦刚离开的北京早春都不会如此。

簌簌的声响还在继续。

俞梦摸到了卧室门口,再进一步就能触到客厅的开关了,忽听身旁“嘶”地一声厉响,她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额头咚地撞到地上。

磕得生疼。

爬起来踉跄着开了灯,声音立即停止。回头一看,卧室门口什么也无,幽幽的暗黄灯泡映照着半脱漆的深红色房门,俞梦的脸登时惨白了。

她刚才的确是被绊倒的。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不敢再想,三步奔作两步回了卧室、躺下后胳膊搭上眼睛,俞梦颤颤巍巍地浑身抖动着。

无声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嘴唇死抿,才不至于让呜咽声破出喉咙。

半梦半醒中,身侧的床好似塌了半块下去,很快又起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微微在客厅响起,却又慢慢低下去。厨房的水龙头开了又关,水声滴答滴答地煎熬着人心。地面上一会儿响起清脆的弹珠声,一会儿又消失。甚至就连电视机也刺啦刺啦地响了又停。

俞梦僵硬得如干尸,一动不敢动。

泪却一直流,枕巾、床单湿个透彻。她头一次觉得天明是如此难熬。

后半夜终于消停了。

俞梦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凉得彻骨。外面天已大明,炽热的阳光穿射了厚厚的帘布,晒得屋里热燥燥的,哪儿还有昨夜的恶寒?她活动了一会儿,身体的冷僵才好多了。

可她半点不敢耽搁,立即拨通了中介小哥的电话,声音嘶哑道:“你这房子是死过人吗?半夜闹鬼知不知道?昧良心的奸商!”

小哥连连陪笑:“俞小姐说的什么话,这房子干净着呢。”

“呵呵!还狡辩!我这就去你们店里砸招牌,你等着!”恐吓的话脱口而出,俞梦摔了门就往楼下去。

电话那边似乎听见锁门的动静了,着了急,怕她来真格的,求饶道:“别激动!我这就过去。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一定给你解决了这事!我尽心尽力的给找房子,一家老小还靠着我这点工资生活,俞小姐可不能这样……”

长出了口气,俞梦停住脚步:“马上来,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我诓你。”

手机嘟嘟两声,那边挂了。

她转身想回屋里,本就是意气上头,只要能解决了事情,她无意为难人。

正打算关门呢,上面下来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她声音如破败的古钟:“小姑娘,刚搬来呀?”

俞梦点点头。

老太太身着寿衣般鲜艳的花衬衣,黑裤子臃肿,经过一夜,俞梦只觉得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怪异。她警惕地后退两步,手牢牢地把着房门。

“这楼里很久没有别人来了。我刚蒸好了包子,肉馅的,小姑娘来吃点吧?”老太太笑眯眯的。

“不了不了,谢谢您。”俞梦惶急地关了防盗门,胸脯剧烈起伏着。因为姥姥的原因,她对老年妇人一般都不自觉地亲近,可想想昨夜、再想想老太太说的“很久都没来人了”,俞梦额头大滴大滴地冒冷汗。

什么鬼地方啊!

倒霉催的。

等中介小哥时,俞梦收拾了番自己的行李,刚到沙发上眯着,就听两道脚步声噔噔噔踏上楼阶来。紧接着敲门声叩叩叩响了,中介小哥道:“俞小姐?”

俞梦上前开了门:“你来得还挺快。”

小哥叹声气:“我职业素养很好的。”

“……”

信他就有鬼了!她转头看小哥身旁的女孩,“这位是?”

“新来的租户,就住你楼下。”

俞梦震惊:“你又骗人来租这有鬼的房子?”

“俞小姐说话要负责的,哪儿有鬼了?准确地说我这位新客户懂些风水学……”

新客户不耐烦地扒拉开打算长篇大论的小哥,径直往屋里闯。俞梦这才看清女孩身着灰色道袍,还手持拂尘,胸前鼓囊囊的,有一角黄符漏出来。

“所以你拜托你的新客户来帮我驱鬼?”俞梦难以置信,“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我要住正常的房子,不要住驱过鬼的……”

“别急,”小哥安抚道:“我是叫她是来证明这房子根本没有鬼。”

行、行吧。

俞梦勉强接受。请小哥进来后,关了大门。

道袍女孩神神叨叨地整了半天仪式,又与俞梦详细地交谈,得出个结论——俞梦是因为刚参加过葬礼,又是身弱之人,才会出现如昨夜一般的情况。女孩给了她一厚沓符纸,叫她压于枕下,指定一夜安眠。

俞梦攥紧了符犹疑着。

“我先走了。”道袍女孩却不欲再浪费时间,站起身来,一扬拂尘,就要出门。俞梦还欲再说,小哥先道:“俞小姐,不如这样,你先试试她的法子,不行的话,我再来,反正我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苦笑着。

好吧……

似乎只能先这样了。

俞梦送两人出去。回来后把家里的白布全揭了,屋子角角落落都喷了花露水,这是她夏天最熟悉的味道,不知今晚能不能安眠。

忐忑不安地等到夜幕来临,俞梦上了床,竟然真的一夜好觉到天亮。

什么奇怪的声响都不见了。

她本以为生活就这样安定下来。

变故却发生在第三天晚上。这天白天俞梦接到一家旅游公司的面试邀约,直到天抹黑了才匆匆赶到家。想起HR那令人不快的挑剔口吻,俞梦的火就不打一出来。说那么多,不就是想压低工资吗,偏自己又不是稀缺人才,只好憋屈地应了。

HR说让她等通知。最慢明天,最快今晚。

俞梦回来后就瘫在了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期盼着HR能快点告诉自己最终的面试结果。

夜风飒飒吹动着厚重的窗帘,一盏昏黄的吊灯下,俞梦睡了过去。

忽然,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再次响起。间或伴随着尖利的“刺啦刺啦”音,就好像……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切割地面的瓷砖一般。

听得人头皮发麻。

“当——卡拉!”

一声清脆的屏碎声后,俞梦终于惊醒了。她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手中已然空空。再一低头,摔的惨不忍睹的手机屏幕赫然映入眼帘。长叹一声,俞梦想去清理下地面,将起不起时才注意到那阵刺啦拖拽声。

她极缓慢地抬头,瞳孔蓦地一缩!

眼前竟是一团正慢慢凝聚的黑雾。

丝丝缕缕的黑气向中心聚拢,团成个诡怪的形状,那形状在往沙发这边爬行着!声音正是它前进时发出的。

俞梦喉口发干,脸色瞬间惨白。

黑雾渐渐凝结成了个高大的黑影,黑影倾轧过来,逆着幽暗的光,恍惚是索命的修罗!

四周空气开始结冰,阴冷刺骨的风阵阵袭来,俞梦终于挣破干涩的喉咙,嗷地大叫了声:

“妈呀——”

“见鬼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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