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纹渐渐止息,气流却未停止。
俞梦的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正在她大脑飞速运转之际,谁料头顶的吊灯却晃悠起来,灯光忽闪忽灭的,悬着的桃木利剑也荡来荡去,更添几分恐怖氛围。
她腿脚酸软得往窗边移动。心想,就是跳下去也比被活活吓死强。
开窗之后,湿热的风拂上面颊。俞梦瞬间清醒。
死什么死?!
要死也得拉上这不知道早多少年就该死的鬼一起死。胆从恶边生,俞梦挪了回去。“哐哧”一声砸裂白碗后,举着碎瓷片就割开了食指,鲜血在黄符上沿着丹砂描摹。这是她在大学时听一个室友说过的、对付大鬼的法子。
一张、两张……十张,够了。
恰巧的是,气流也停了下来。
俞梦捏着黄符就往异动处飞。她以为刚才灭黑气的声音会再度出现,谁知,十张黄符飞完后,一个玄衣身影隐隐浮现出来!
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身形。
身影逐渐清晰,四肢、五官慢慢齐全,海藻般飘柔的秀发随风舞动着。她越看越觉得熟悉,这、这不就是黑影鬼的彩色版本吗!
大气不敢出一口,俞梦还要再做垂死的挣扎——
那玄衣却突然后退了一步。
头颅低下来,从影子中可以看出是一种极其居高临下的姿态。
握碎瓷在手,俞梦猛地跃起,冲玄衣命门而去。她以为灯光穿不透的一定会是实体。
事实却证明,这太想当然了。
她穿玄衣而过,脸朝下、扑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摔个难堪。手中碎瓷也因抓握用力,刺中了掌心。在她爬起后,殷红的血迹蜿蜒着细白的指尖滴滴流落,在幽暗的黄光里别有一种惊心的美。
挣扎失败!
她闭了闭眼睛,准备迎接那可想而知的命运。
良久,都不见身后的玄衣有所动作。
俞梦终于慢慢转过身来。只一眼,她就被定在原地。原因无他。眼前的玄衣长得太美了!
郎独绝艳,华贵无双。
他玄衣织金,逶迤拖地,层层裙摆错落地堆叠在地面上。又长又宽的袖袍中伸出两只修长的手、在腰前优雅地交握着。腰间挂着的配饰繁多,玉佩、香囊、珠串……却不及那双筋骨均匀的手万分之一颜色。视线再往上移,一张极具冲击感的美人面映入眼帘。
冷白的肤、细长的凤眸。
只是眼中全然是淡漠。他高高在上地眨着眼眸,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俞梦。那神色颇具压迫感,令人不适。
她冷静下来后,终于移开了目光,“你是什么鬼?”
“……”
他只皱眉,却未回答。
“这是我家。”俞梦见他没有其他动作,胆子也大了起来,要求道:“你该离开!”
他敛了眸光,踏开步子。倒是十分听劝的一只鬼。也不打算赖在这里。
俞梦松了口气,盯住他的背影。
只见他步调沉重地绕行屋子一周,又复回到俞梦身前,开口道:“吾、该从何处离去?”
声音像沙子磨砺后般沙哑。
俞梦:“?”
她心想,鬼不是可穿墙而过吗?难道还需要走正门?罢了罢了,给他开门让他出去也可。省得多浪费口舌。她走步上前,开了破旧的防盗门,侧开身子,让他出去。
他点头,就往门外踏。可刚过防盗门,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得踉跄几步。瓷砖地又滑,丁零咚隆一阵清脆的玉石撞击声后,他仰面摔在地上。
姿势不甚雅观。
裙角凌乱,长发半遮面,他难堪地闭了闭眼后,慢慢爬起身来。
一旁的俞梦本想扶一把,却穿他身影而过。她讪讪地收手。忘了他是鬼了,长得好看果真有迷惑性。但随即陷入沉思——那黑影鬼与他的联系是什么?为什么黑影鬼消散之后他会出现?不用怀疑的的是,他也是鬼。只是……
略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吾离不开,如何?”
他静静地看自己。俞梦摆摆手,径自到沙发前坐下。以手托腮,认真地思考。
……
良久后,天光已然由暗转明。再一抬头,时钟指向七点。那通灵店铺已经到了开门时间。她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老板听了惊讶不已,说这种情况从没听说过,沉默了片刻,给她出了主意:不如跟这鬼签个血契,暂时平和相处。
叹了口气,俞梦心道只能如此了。
她挂了电话,再到屋门口。黑影鬼白天会消失,这个却不会。他依旧静静地立在防盗门旁,神色淡漠。听到脚步声靠近,也只是抬眼一看,就移开了目光。
俞梦思考着措辞:“既然你离不开,那也没办法。但这房子是我花光所有钱才买下的……”巴拉巴拉讲了一通道理,最后要求道:“我们签个协议,你不害我,我也当看不见你这个鬼,先住在同一屋檐下,怎么样?”
他似乎理解得有些吃力,俊美的眉头微皱,好久后才点头,“如此,打扰。”
说干就干。俞梦弄出来个表格,让他做到餐桌椅子上。两人面对着面。她说:“我问,你答。可以吗?”
他点头。
俞梦笔头不住地点着第一个信息格子问:“名字?”
“梁冀。”
“哪个梁,哪个冀呢?”
他沉默少顷。以指尖为笔,在空中写出自己的名字。
俞梦下笔。又问:“性别、年纪、何方人氏?为何到这里来了?”因为梁冀说话文绉绉的,她也不自觉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来。
“性别?不知。死时二十有二。吾来自洛城。为何至此,吾……忘了。”
第一个回答俞梦就险些失笑出声,她确实没想过,面前这只鬼生活的时代有没有性别这个词。待到他又连续回答后面问题时,才敛了笑容,下笔如飞。最后一个问题,许是与他的死有关,对方避而不答,俞梦未再追问。记好后,为了以示公平,她也介绍了遍自己,才开始念写好的协议条款。
“一、23点至7…就是子时至第二日卯时,不能吵闹。二、规定各自活动空间。没有允许,不能擅入。三、……”
“以上各项,即日起生效。至乙方梁冀能离去时废止。你同意吧?”
“可。”他惜字如金。
“好。”俞梦签好双方名字,特地将协议用照片框裱在了墙上,以防有人/鬼忘记。
又一夜未睡,她匆匆圈了半块客厅给梁冀后,就进了卧室反锁住门,沉沉睡去。明天就开始打工了,要养精蓄锐才好。
……
傍晚醒来,又去买了一周的蔬菜蛋奶,还给小黑猫买了一个月猫粮,才返回家中。她坐火车来清峡镇时兜里只剩3000,修窗户、花洒、手机屏幕花了809,驱鬼用了500,吃食包括小猫又消耗掉一些,目前只剩1404了。这1400多要支撑俞梦到第一个月发工资才行。需要精打细算。于是连店铺极力推荐的猫咪冻干,她也没舍得买。
苦一苦小猫。等生活步入正轨就好了。她要让小黑过上顿顿有猫条、口口有冻干的日子!
俞梦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踏入家门。推门进屋时竟见梁冀抱着小猫立在窗前。他的发丝迎夜风飞扬,右手一下、一下捋着小猫黑亮的毛发。此情此景,莫名地有些温馨。
小黑在他怀里也乖巧得很,喉咙里呼噜呼噜的,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姿态。
俞梦到厨房放好东西,才走到窗前,微笑道:“它居然很喜欢你。”她可还记得,昨晚自己布置法阵前,那小猫是如何凶相毕露的。
梁冀缓缓地道:“吾、能触到东西了。”
俞梦这才察觉到刚才那幕的不对劲来,奇道:“我改天打电话问问通灵店老板。你…有其他什么异样吗?”
“未曾。”
梁冀将小猫放至地面,掸了掸衣袖,双手再次交握于腰前。他刚才知晓自己能触到实物后,就又去门口处试了一番,还是一样,出不去。
俞梦若有所思。转身指了指墙上的协议,“既然我们约定了协议,你先在这里呆着吧。”她看了看给梁冀划出的空间不过十多平米,又看看对方身上那玲琅满目的华贵之物,语气不由得带上几分不好意思,“我家有些拮据,别见怪。”
“是吾打扰。”
这个鬼真的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俞梦摆摆手,转身离去。
……
第二天六点半,她就起来收拾了。
洗漱、做早点、喂小黑、吃饭洗锅刷碗,忙得双脚不离地。又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去到新公司,还好好挑了身较为正式的白衬衣,化了个妆,才站在镜前一番打量。
镜中之人神色微微憔悴。眼中血丝虽盛,琥珀色却眸子晶亮,充满了干劲与期待。涂了口红的薄唇与上过腮红的脸颊中和着皮肤的惨白,丸子头衬得鹅蛋脸饱满一些,还算有点当年大学时期青春蓬勃的影子。
总而言之,是张老板一看就觉得此人可压榨的合格打工人面貌。
临出门前,小黑依依不舍地咬着她的裙角喵喵叫。俞梦蹲下来撸了两把,安慰道:“一会儿就回来啦,乖乖等我!”
关门之前,她终于还是探进脑袋来,跟客厅角落立着的梁冀招呼道:“我走了,白天请自便。”
梁冀平静地点头。却在俞梦碰上门后,手指微勾,把小黑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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