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驹步入绊月楼,迎面就觉一阵宏大之风。这绊月楼的楼层极高,比寻常楼阁要高出数尺。一走进楼中,便觉得天地何其的开阔,自身又是何其的渺小。
绊月楼主坐在案前,那案台上全是信件。他见白朝驹来了,便坐正了身子,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白朝驹行礼,开门见山道:“楼主,我想要一个人。”
绊月楼主眼神微眯,他知道白朝驹所指何人。他上下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模样端正,年龄也算贴切。他穿着普通但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落魄模样。他的眼神很灼热,仿佛一团火焰,明亮中包裹着一份悲壮。
楼主的声音不怒自威:“从我这里要人?说说你的理由。”
白朝驹说道:“楼主有所不知,吴明同我都是平阳郡主的人。”
楼主眼神微眯:“你这话有何依据?”
只听白朝驹一句“失礼了”,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展露出自己的躯体。那躯体虽有些肌肉,但仍显得精瘦,光洁的肌肤上,有几点结痂的伤口。
最显眼的是左侧锁骨下的那一处,那离心脏不过几寸。那伤口是一个圆形,还没好全,周围有些发红。这很明显,就是被火铳打伤所留下的。
陆歌平在信中虽未明说,但从描述的前因后果可以知道,那枚关键的子弹,是这少年拼命换来的。
绊月楼主站起身来,说道:“抱歉,我不能把那个杀手交给你。但我可以带你见他一面,随我来吧。”
夜幕笼罩着整个沧州城,绊月楼高耸入云的楼阁上亮着灯火,今夜没有月亮,那灯火就宛若印在天幕的月亮一般,那么的高,仿佛远离尘世。
白朝驹紧跟在楼主身后,心事重重。事情比他想象中棘手的多,绊月楼主是相信了自己,可他并不相信吴明。而自己位卑言轻,究竟要怎样才能说服楼主。
绊月楼主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一扇虚掩的门前,那门上空了块木板,拴着的铁锁也已经被打开。白朝驹透过门缝,往里望去,那是个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楼主表情越发难看,白朝驹明白,吴明逃跑了。
这个小老鼠果真有点本事,自己担心倒显得多余了。白朝驹心里暗喜,可看着楼主的神情越发难看,他不得不把这份欣喜藏起来,装作惊讶的模样。
只见楼主快步走到门口侍卫面前。那侍卫正处于半睡半醒中,眼皮子打着架。他见来一人影闪到自己面前,猛地打起精神来。
“楼主,您怎么来……”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连个人都看不好!”绊月楼主的语气很重,压抑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
那随从颤颤巍巍的说道:“属下一直守在这里,没看到有人出去。”
“没人出去?那这门怎么开了?”绊月楼主也不与他废话了,他回身走向那间房,推开半掩的房门,那房间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楼主,我猜他应该还没跑远,至少还没跑出沧州城。”白朝驹说道。
绊月楼主微微颔首:“我得去会会总旗,让他把城门看死了。天色已晚,你是郡主的贵客,若是不方便走,在我这楼里留宿也可。”
见楼主走远,白朝驹微微一笑,吴明怕不过是用这虚掩的门,来骗过绊月楼主罢了。至于这个锁扣,应该是他从守卫身上偷拿的钥匙来开的吧。自己刚刚的话,也是为了转移楼主的注意力,因为吴明应当还在楼里。
一只灰色的老鼠不知何时窜到了白朝驹的脚边,它蹭了两下,转身往那件空空如也的房间跑去。
白朝驹跟随它走进房间,走到窗边,见到吴明正蹲在窗台下的屋檐上。
他见来的是白朝驹,赶忙站起身来,但那忽然亮起的眼神表明,他非常惊喜且意外。
见吴明就要翻进屋里,白朝驹阻止了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筋绳,递过去,示意他用这绳子,从屋檐上顺下去。
“小子,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呢?”那门口的随从走了进来。
“啊,我就是觉得这窗外的风景挺好。”白朝驹傻笑着。
那随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三两步走到他的身边,朝窗外望去。
那窗外只剩下了无尽的夜色,什么人影都看不到了。
“楼主说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夜。”白朝驹说道。
那侍卫也听到了楼主的话,他见白朝驹一副厚脸皮的模样,也只好带他过去。心里想着:楼主不过是客气一下,你个臭小子,还当真起来了。
“我是平阳郡主的人。”白朝驹显摆起来了,“以郡主和楼主的交情,收留我多住几日,也不过分吧。”
那侍卫听到这话,姿态就恭敬了:“原来是郡主的人,少侠这边请。”
这名号还挺好用,白朝驹暗喜,他接着问道:“你跟着楼主好多年了吧,可有见过郡主?”
“见倒是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过她的一些故事。听说这绊月楼,最初就是她与楼主一同建的。那少年英雄会,当初也是她要办的,就是想选一些少年将才。”
说道这里,这侍卫压低了声音:“少侠,我看你年纪轻轻,看不了那么多人情世故,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啊。这平阳郡主,虽是一介女流,可野心实在太大。你说她选这少年将才是要干什么?还不是为她所用,称王称帝嘛。只是她后来失势,退居山林,也不管这么多了。不过我们楼主,真是侠义之士,还履行着当年与她的约定,把这英雄会举办至今。”
白朝驹若有所思的点头,照此人所说,陆歌平也确实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也难怪她退居处州十年,身处江湖之远,朝中却仍有人要打压她。
“少侠,您就住这间吧。这是楼主用来待客的,略有些狭小,您委屈一下。”侍卫把白朝驹带到一间豪华的大厢房。
白朝驹连连点头道谢,这厢房比他在郡主府里住的还更大些,里面雕梁画栋的,格外奢华。
“怪不得那郡主要我们来找绊月楼主,原来这儿住这么好。”白朝驹感慨道。只可惜了吴明,等到明天,怕是整个沧州城都是他的通缉画像了。
白朝驹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要来了纸笔,写了份寄往处州的信。
五月的沧州,正值江南盛景。这里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张灯结彩的,宛如节日一般。
在这样歌舞升平的盛景中,一幅通缉令显得格外扎眼。
这通缉令画得十分写意,只勉强看出是个男人来。不过鼻梁上的有道疤痕这一特征,抓得又准又狠。只要记住这点,任谁都能从人海中把吴明找出来。
白朝驹默默看着,脑海中浮出一个不妙的预感,那个小老鼠,被这样步步紧逼,不会用“死人面”去瞒天过海吧。
白朝驹虽不会用“死人面”,却从师父那里了解过这东西的做法。“死人面”必须现杀现做,需要特殊的切割手法,才保证伪装后和死者一模一样。
吴明用过此招,先前他所杀的屠三,勉强也算是该死之人,现在事况紧张,也难保证他不会滥杀无辜。
白朝驹越走越快,脚底生风,他想尽快找到吴明,在他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前拦住他。
一个熟悉的背影引入眼帘,那熟悉的黑色布衣,正是吴明所穿的。白朝驹飞快冲上去,他拍了拍那人的背,回过头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面色蜡黄的瘦高少年,他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凝结成一绺一绺的,好几天没洗澡的样子,这和他那身干净的衣服形成鲜明反差。他见白朝驹皱眉打量着自己,顿感不妙,拔腿就要逃跑。
可白朝驹早就伸手扣住他的胳膊,一使劲就把这瘦弱的少年拽了回来。
“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大……大爷饶命,我只是个讨饭的,可没有去偷去抢。”那瘦高少年吓得嘴唇颤抖,“昨天夜里,有个奇怪的人,非要把他的衣服给我,我才换上的。”
“行吧。”白朝驹松开了他,这要饭的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看来那小老鼠自有他的法子,我也不该把他想的太坏了,白朝驹想着。
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本就热闹,忽然间这热闹被放大,一阵激烈的讨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说了没,那日去看英雄会的人,全部病倒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
“真的啊,我那大侄子就去了,昨天夜里头晕脑胀,现在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老李说的没错,我那闺女也是,非要去凑什么热闹,昨夜突然发起热来。我去找郎中,郎中说一连看了十几户人家,都是这样的病。”
“这也太玄乎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通缉令上的人干的?我看他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
“通缉令上说他是杀手,杀手能有这么大能耐?”
“要我说,就是那绊月楼主干的!要不是他办什么英雄会,大伙儿怎么会生病?”
“没错,绊月楼主就是瘟神!”
众人讨论的话题逐渐从通缉令转向了绊月楼主,情绪越发激进。
白朝驹在边上听着,越听越觉得奇怪,且不说这生病和楼主又和关联。去看英雄会的人,都生了病?这事情也太玄乎了。他忍不住高声质问道:“你们可不要以讹传讹,谁说去看英雄会的人都生病了?我可没有生病。”
此话一出,众人又齐刷刷的看向他,一见多识广的大哥说道:“你小子是习武之人吧,看你内功不错,没生病也是自然的。你去医馆看看就知道了,病倒的人一大片呢。”
他这样一说,底下人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指责起白朝驹来。
“这孩子啥都不懂,在这儿搬弄是非。”
“我看他就是给绊月楼主做说客的!那楼主就不想承认这个事!这么多人病了,药钱就该他来出才是!”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我们抓住这小子,去问楼主要钱!”
那群人说着激动起来,都伸着手去往白朝驹身上抓去,就要将他擒住,白朝驹见自己不光说不过他们,连自身都要难保,于是也拔腿就跑。
他边逃跑,边愤愤不平的想着:真是一群刁民,不过是有人得了风寒,一个传给一个。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都得了风寒也不奇怪。这些人非逮着楼主说事,就是想讹钱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