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驹回到临江楼时,夜色已深,他趁着叶掌柜睡着了,就偷偷翻进后院。
后院的花坛里,几支月季已经枯萎,底下的杂草也是一片枯黄。白朝驹眉头一皱,这是他昨日烧糊了鸡汤,把那锅糊糊倒了这里。
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若是那鸡汤没糊,自己、徐大哥、还有阿狗怕是都已经被毒死了。
那屠三,看模样老实本分,下手竟如此狠毒,自己昨夜真不该放过他。
他内心也略过一丝侥幸。多亏那少年利用屠三的身份靠近门主,毫不留情下了杀手,反倒是帮临江楼众人解决了后患之忧。
深邃的夜幕沉寂且宁静。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划破夜空。白朝驹寻声望去,声音响起的位置,正是叶掌柜的卧室。
他飞快地冲上楼去,却在楼梯上撞见了神色慌张的叶掌柜。
“有鬼啊!有鬼,快跑啊……”叶掌柜魂不守舍地喊着,没了命似的往下疯跑。
钱不是都给了吗?那刀疤脸不讲信用?
白朝驹无所畏惧地往叶掌柜的房间冲进去,只见一个黑衣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从窗口飘走了。
“少给我装神弄鬼!”白朝驹一脚踏上窗框,往外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一抬头,这离屋顶倒是很近,那刀疤脸想必就在屋顶上。他双手扳住窗框,两腿一蹬,翻身上了房顶。
那房顶上正站着名少年,眸色是干净的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带了张面具。咋一看去,只看到黑黑的两个瞳仁,还有鼻梁上横跨的一道狭长的绯红疤痕。这疤也不显得狰狞,倒像在说明,这张脸不是面具,就是他原本的面目。
白朝驹看到他手上拿了件黑衣,黑衣上方撑着一张人脸,正是那屠三的脸皮。
那脸皮被撑得有些变形,双眼空洞,嘴角被拉扯开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明亮的月光下,这脸皮被照的透明,甚至能看清后面的竹编骨架,和细细的绳索。
白朝驹感到一阵反胃,叶掌柜说的不错,如果是鬼也就算了,如果是人在搞鬼,反倒更加瘆人。眼前这少年,是把屠三的脸和衣服做了个风筝,还在屋子里放呢。
见那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白朝驹问道:“那**虎的脖子,是你故意砍的吧。”
少年点了点头。
白朝驹接着问:“那屠三,也是你杀的吧。”
少年冷冷的说道:“我要是不杀他,你们迟早会被他毒死。”
白朝驹反问道:“你当真有这么好心?不就是想借他的身份闯入朱雀门,让门主治好你身上的毒吗?”
他以为这少年会出口反驳,谁料他说道:“我就是要杀那门主,我还要你们临江楼的所有人陪葬。”
白朝驹一时语塞,他心想,那少年明明是在求门主解毒,毒还没解成,肯定不会杀门主。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一定是自己破坏了这少年的解毒计划,所以他才会来找自己麻烦。
“你要杀就冲我来,别连累无辜。”白朝驹大义凛然地说道。
先前他和少年交过两次手,对他的功夫深浅略知一二。那少年步法灵巧,但手上功夫并不强,真硬碰硬地打起来,并不是自己的对手。
那少年显然也在犹豫,他自知正面交锋自己不占优势。
就是这一丝一毫的犹豫,被白朝驹占了先。自己与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主动出击一定占据先机,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
白朝驹一拳对着少年的左脸猛击过去。
那少年也不是一般人,他扎实地接了白朝驹一拳,竟直接伸手把白朝驹狠狠搂住。
搂抱在一起两人失去重心,齐刷刷地往屋檐下摔去。
白朝驹从没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招数,他和师傅练拳时,不过见招拆招。虽然有时会有些出其不意的阴招,但比起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简直过于君子。
他拼命护住后脑,这摔落的高度并没有他想象中高,他挣扎着爬起来,发觉自己是摔到了厨房的屋顶上。
他看到少年也同样挣扎着站起,嘴角已有血丝,看来硬接自己那一拳的代价不低。
真是个疯子,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这屋顶太过狭小,若是再被他搂住摔下去,简直得不偿失。
白朝驹边想着,边环顾了下四周,那厨房的后门正对这建州河,河边有一片开阔的石滩,不如逼他去那里。
他掀起一片瓦片,对着那少年砸去,少年赶忙躲避,趁此时,白朝驹快攻他的下盘,那少年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翻身跳入那河岸的芦苇丛中。
“竟如此顺利。”
白朝驹暗自窃喜,他摸了摸怀中的牛筋绳,心想今天一定要捆了这贼人,交给官府。
那芦苇丛一人多高,白朝驹也有了先前的经验,他在屋檐上追着少年的奔跑的方向。看准时机一跃而下,拦住他的去路。
一落地,他就看到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竹竿,白朝驹大惊。
坏了!是自己中计了!给他捡到武器了!
那少年手持竹竿,眼神一横,那竹竿雨点般向白朝驹打来。
这下可谓是攻守易形,白朝驹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从来没见过这怪异的棍法,那少年一手持在棍的下方,另一手时而托棍,时而双手挥棍。
这不是棍法,应该是剑法……啊不、这应该是刀法。这若是真刀,白朝驹此刻一定是性命难保。
但这少年使的是竹竿,虽然招招带风,但竹竿毕竟只是竹竿,打在身上是疼,却也打不死人。
此刻他追着白朝驹打的场景,更像是赶狗一般,实在滑稽。
这一顿打,打得白朝驹脑袋开了窍,他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少年确确实实没有杀意。
若是他真想杀了自己,他大可掏出那柄从屠三身上取得的匕首,直逼自己性命。更可以像屠三那样,躲藏在屋檐下,偷袭自己。
无论那种办法,都比现在这样更简单有效。而他现在,却拿着根竹竿,如发泄情绪般地嘲弄自己,白朝驹不得不推翻自己先前的所有想法。
如果说他杀屠三,是因为屠三本就是杀手,他又可以借此机会让门主为自己解毒。
那么他杀**虎又是为何?砍他的脖子,放了他的血?若不是他放了**虎的血,朱雀门也不至于派屠三来害自己?
白朝驹察觉自己陷入了逻辑循环,好像什么细节被自己给遗忘了。
“他是被人毒死的。”
那日俩人在树下初遇时,少年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朱雀门是看到**虎被放了血,才勃然大怒。那他割了**虎的喉咙,该不会是……想掩盖他被毒的事实?
临江楼是酒楼,若是里面毒死了人,就再也不会有客人过来吃饭,酒楼也开不下去了。
而这只小老鼠,平日就在临江楼里偷吃偷喝的,舒服惯了,他自然害怕临江楼倒闭,所以才把尸体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这可不是正常人脑回路能想出来的事,但以这少年的心性,还真有这样做的可能。
少年看着一脚已经踩进淤泥的白朝驹,点了点头,转了个剑花,把竹竿收到背后。
“我想你个问题。”白朝驹说道,“给**虎下毒的人,是谁?”
少年眼睛微微瞪大了下,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白朝驹。
怎么回事,又不肯说了?白朝驹内心吐槽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屠三之所以会找上自己,就是将自己和那买毒的人搞混在了一起。
而在这里,与自己身材相近,年龄相仿,甚至样貌也有些相似的,就只有吴阿郎一个人。
买毒行凶的,一般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吴阿郎也的确不会功夫。
他虽然只是个酒坊的跑腿,但熟知大齐律法、又懂淮扬菜、嘴巴也挑地很,看来曾经也颇有家底。
而那**虎,恰巧也是淮安人……
“那人是不是吴阿郎?”白朝驹问道。
听到这话,少年猛地挥起竹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戳在白朝驹额头上。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白朝驹根本来不及闪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击倒在地,仰天倒在河畔的淤泥里。
等他爬起来,少年消失不见了。
白朝驹踉踉跄跄地向临江楼走去,却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往临江楼里灌着什么。
“喂!”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大喊。
只听一声巨响,顷刻间,火光冲天。
整个临江楼笼罩在火海中,这壮烈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建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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