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什渊走路极快，未注意脚下突然出现的木棍，还在佯装气愤时，脚下一绊，随着一声尖叫直接朝着前方扑去。

“当心！”百里鹤拿起身旁破旧的蒲团朝着对方扔过去。

墨什渊摔的惨极了，好在身下有个蒲团垫着，不过，这蒲团也并非好用，小小一个反而让他更硌得慌。

他的右手腕被堆放的破旧杂物划出一道深深口子，血，不停的流下。

“嘁。”薄鸢只是睨了一眼地上狼狈之人冷哼一声，这道冷哼被大雨掩盖，并未被人发觉。

“墨公子你没事吧。”百里鹤来忙过来想扶起他。

墨什渊此刻似乎委屈极了，一边抓着对方一边爬起来：“百里鹤，都怪你。”

“好了，先看看你伤到哪里没有？”百里鹤扶着对方关切问道。

“嗯，这里伤了。哎，今天真是有些霉运的。”墨什渊起身端坐，伸出鲜血横流的右手，面色更是哀戚。

“先给你包扎一下，好好的怎么就摔了。”百里鹤将手覆在其受伤地方，注入丝丝灵力为其止血。

“我怎么知道，就突然摔了。”墨什渊瘪嘴，心中郁闷至极，当视线落在血已止住伤口，目光又变得璀璨起来。“你真是仙人啊，这么快就止血了。”

百里鹤轻咳两声，随后扯起衣袖想要撕扯一块帮他包扎，他还未动，墨什渊先动了起来。

“不要扯衣袖了，暂借你那白纱用一用好了。”墨什渊说完迅速去扯遮目白纱。

百里鹤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白纱已经被扯落。

慌乱瞬间他立刻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薄鸢闻声也是迅速转过身来，盯着冒失之人，此刻对墨什渊的不喜又加上几分。

“你···”墨什渊手里拿着白纱，目光却一直盯着对方。

“既已拿去，包扎上吧。”百里鹤紧闭双目面色沉冷开口。

此举已然引得他心有不满，纵使相伴半月，对方也不该如此冒失。

墨什渊没有动，只是静静盯着对方，他笃定，方才虽只有一瞬，他绝无看错。

“你转过来，瞧着我。”墨什渊道。

百里鹤不动。

“你睁开眼，我瞧着了，你为什么不敢睁开眼？你明明并非眼疾，为何谎骗幼时顽疾？”

百里鹤依旧不动。

他不敢，不敢让人直视。

他恐惧，恐惧被人发现。

他害怕，害怕被人指责。

“你好生无礼，你这人的品行怎么这般差。”薄鸢听着对方有些质问之意，它率先忍耐不住，出口训斥对方。

听到薄鸢开口，墨什渊面色凝滞，随后眸子闪现不可思议。

“这这这，这鹤能说话！”墨什渊紧了紧手中白纱，目中惊诧盯着仙鹤。

“我只是怕吓着你罢了。”百里鹤叹息“你执意要看，给你看。”

薄鸢隐忍一路不言不语，百里鹤自下山开始便是白纱示人，如今不过被一人发觉，既发觉了，那也不再隐瞒，只是···明日起便不要再同行了。

惊诧仙鹤时，百里鹤悠悠之音传入耳畔，随其话音落下，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来，紧闭双眸已然睁开，映入墨什渊眼中的是一对异色之瞳。

寂寞无言，唯有庙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真好看。”许久，墨什渊爽朗一笑说出这句话来。

“好，好看···”百里鹤喃喃自语，目光却望向薄鸢。

夸他异瞳好看的，除了家人，便是薄鸢，如今又添一人。

薄鸢冰凉的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换为了平淡。

它不知异瞳为他带来过什么，如果，墨什渊因异瞳怒而斥责，讥讽的话，它已做好随时冒雨带百里鹤离去准备。

直到听到对方真心夸赞一句，这才放下戒备。

“异色之瞳明亮清澈，不染纤尘，未曾见过，唯你此刻遗世独立，这般好看的眸子，为何遮掩起来？”墨什渊眸间毫无厌恶之色，只是不解对方为何如此行事。

“因为，它是祸，是祸。”

百里鹤面色浮现一抹沧桑，眉目间攀爬了些许哀伤。

这是他第一次讲故事，讲给陌生人听的故事，哪怕是薄鸢陪伴几百年来不曾听过的故事。

他出生在高门大户之中，家风淳朴，待人宽和，乐善好施，城中之人皆对百里家有着崇高敬意。

直到他的降生，命运开始浮动起来。

据他后来所了解，接生稳婆自瞧见他双眸之后便如同见鬼一般，直言灾星降世便匆忙离去，甚至连赏钱一子未碰。

当日便有了百里家降生妖孽流言蜚语。

家人并未把他看做异类，而是捧在手心慢慢长大，极其宠爱却不溺爱，直到四岁时，命运开始有了变化。

不知为何，天长久不降雨，纵使如何求雨而不得，天地大旱持续两年，颗粒无收，纵有赈灾之时，却显格外渺小。

百里府中因天灾影响无法再乐善好施，本以为会和城中众人坚守苦熬，待天不降灾，必有福气。

然而旱灾良久不破，滋生了人间的罪恶。

有人破门而入，抢夺他人所剩无几的粮食；

有人心狠手辣，断他人臂膀而食；

更有甚者，故意杀人而啃食。

那时，惨象环生，直到一道道斥责、质问在百里府门前铺天盖地而来。

异瞳妖孽，引天神发怒，降下天灾，断后人性命。

当时，这句话传遍大街小巷。

于是，百里府被众人攻占了，爹娘带着百里鹤走上了逃亡之路，只可惜，父亲为护他们而死于那场暴乱。

九死一生后他与娘亲在遥远的村庄落脚，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在村中小心翼翼活下去。

奈何，异瞳，走到哪里都被人诟病。

村中丢了东西，会责怪百里鹤偷窃，村中有人意外身亡，会责怪百里鹤带来霉运，直到一次村中因村长家中办喜宴，众人皆饮食腹泻，所有人将矛头都指向了百里鹤。

娘亲拼命护着，众人却想活埋百里鹤，那是他已六岁，他不知道众人对他为何有如此大恶意，不懂为何众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无助蜷缩在娘亲怀中，看着他们可怖模样让他心生畏惧。

后来，村中每日有人前来毁坏他们小小家园，村长早已默认这样行径，娘亲怕众人逼死孩子，便趁夜色奔逃而出。

奔逃失败了。

两人被众人围困中间，夜间火把照亮天际，这不是希望之光，是指路地狱的悠悠冥灯。

娘亲为保护他，被村民重创，一只眼睛生生被剜了出来，他依旧记得纵使这样，娘亲从未松开护住自己的臂膀，他依旧记得娘亲在自己耳畔的凄厉嘶喊。

众人撒尽了不满，娘亲早已被重创不能言语，而满身血污之下，小小一只的他依旧被保护的完好。

他们被囚禁于漆黑木屋，他哭泣遍遍呼喊娘亲，只是在这个深夜，娘亲走了。

恐惧，绝望爬满心头，他用小手抚摸着娘亲血污面庞，嘶哑哭喊，却永远不见回应。

他瘦小身躯艰难攀爬上窗口，看着门外守护之人，他求救，求他们救救娘亲，换来的只是沉寂。

这一夜，他失去了唯一亲人，他彻底失去了家。

皓月当空，洒下的月光朦胧，虚幻缥缈，那时他乞求神明垂爱，乞求神明救扶，小小人儿一遍遍乞求着。

转日，众人带走了他，将他粗暴装入竹笼，他已经无力哭喊，静待他们处置。

直到看到娘亲尸体被人随意拖拽，他才又哀嚎出声。

他小小一个，如何反抗。

村民说，这对异瞳招惹灾祸，他不知所措，只能听着众人议论。

他们要挖掉他的双目，割去他的舌头，刺穿他的双耳，然后把他放于柴垛之上燃烧。

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灾祸彻底远离，才能让他死后不见通路，不尝香火，不听尘音，才能得以保全村中平安。

他听不懂，但他看到有人拿着尖尖的匕首朝他走来，恐惧令他本能紧紧向着后方靠去，却退无可退。

绝望，嘶哑喊声混合泪水，众人并未动恻隐之心。

好在有一方修仙游历中年男子此时出现，制止了村民愚昧之举。

经过仙人‘点拨’，村民让他跟着仙人离去了。

至于点拨之法，村民恐惧什么，便点拨恐惧之处即可。

这位仙人说，如果他们这样对待这个‘异瞳灾祸’，只会让他死后更加怨念深重，无法离去，直到杀光村中所有人，方能罢手。

交由他带走寻一处极阳之地处置，便可不再有灾祸。

仙人神色认真，众人信服，村长连忙让人将他放出笼中，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给了仙人。

至此，百里鹤重获新生。

然而异瞳，让他失去一起。

似乎沉浸回忆无法自拔，百里鹤暗沉眸子里竟有着点点泪光，纵使千年过去，此事在他心中无法挥去，最初之时是他日日夜夜的梦魇，慢慢才放下，将其埋于心中。

庙外风更加凶猛呼啸，瓢泼大雨也未有停歇之意。

薄鸢来到他身旁，展开翅膀轻拍打其后背，一时无言。

上次听他提及自己过去之事，是在莱仙宗，一句家破人亡，它便知晓对方必定有着可叹人生。

百里不曾这般清晰与它讲述，如今却在相识不过半月之人面前讲述，一时间它竟不知是该羡慕这个陌生人，还是嗔怪百里鹤对自己百般隐瞒。

可是，它又凭什么去嗔怪他呢，对方只是不想把这样悲伤情绪传染给其他人罢了。

几百年来，它所认识的百里鹤，没有任何心事，没有任何悲凉，经历修习挫败他也不曾斗志败落，依旧勤勉修习，同时他也不忘抽空从山中寻些灵草给它缓解病痛。

经历过去种种，他能保持一颗善心而不变，世人有几人能做到？

“真是可恶，这帮愚昧之人，异瞳，异瞳怎么就是灾殃了！明明天灾**，偏偏把罪名都挂在你头上，属实可恶！”

墨什渊气愤握拳捶地，听着他这般遭遇，仿佛身临其境，明明还是孩子，竟因为异瞳导致种种无辜之灾。

“异瞳，或许就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