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舟走到床边，把床头的阅读灯灯光调亮，反客为主道：“是你走错了。”
进来前他就在想，沈还是会进他自己的房间，还是他现在这具身体应该去的房间。
看来他俩都没考虑到这一点。
沈还后知后觉，“被爸妈看见了吗？”
“嗯。”陆余舟在他另一侧半躺下来，道：“等一会儿他们都睡了我再过去。”
沈还合上画册，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现在应该是我过去吧。”
陆余舟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枕边，光线昏暗，音色似乎也跟着暧昧起来，“困不困？”
沈还呼吸有点错乱，摇了摇头，“还行。”
“那就先躺会儿，等下再出去。”
沈还动了动，调整好姿势，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只占了一半位置。
陆余舟抬高手垫着脑袋，眼睛微阖着养神，心里盘算着，沈还的身体素质不太好，今天也没怎么运动，就多走了会儿路，居然感觉到有些疲惫。
看来不仅要帮他好好吃饭，还要找机会多锻炼锻炼。
昏暗中，指尖有节奏地点在平坦的小腹上，忽然感觉身侧的床陷下去一点，旁边的人翻了个身，侧对着他。
沈还半趴在枕头上，没来由地问：“哥，问你个问题。”
陆余舟偏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沈还眼睫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小时候我那样缠着你，你不觉得烦吗？”
陆余舟没有立刻回话，房间里出奇的安静，能听见两人此起彼落的呼吸声。
沈还揪着床单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陆余舟沉默片刻，道：“烦。”
末了又像是觉得一个字不足以表达程度，补充道：“特别烦。”
沈还撩下眼皮，顿时心生委屈，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明明是自己非要问，得到了心里预想的答案，又心烦意乱。
他突然不再说话了，闭上眼睛生闷气，鼻尖却有一点久久消不下去的酸意。
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陆余舟转过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放轻动作起身，下床绕到沈还一侧，弯下腰帮他把被子盖好。
正打算要走，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闪过，一瞬间他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空间好像被强行扭曲翻转。
他整个人晃了晃，脚底失去重心，一个不稳身体直直地栽下去，砸到沈还身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视角调转了，他此刻正躺在床上，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
身上很重，压了个人，抬头一看，是沈还。
身体换回来了？
陆余舟眉头轻拧，说不上是喜是忧。
“沈还？”
他动作很轻地拍了拍趴在自己怀里的人，见他睡得熟，便没有再吵扰，抬起右手，轻轻落在怀中人腰上，缓着力道轻轻抚了抚，就像在哄人睡觉一样。
少年睡得熟，脸颊贴在他肌肉结实的胸膛上，一只手还搭在他的左肩，寻找一个有安全感又舒适的姿势。
和小时候一样，刻入骨髓的依赖，编写进肌肉记忆，那么自然而然。
过了一会儿，陆余舟慢慢偏过头，鼻尖抵触着少年的发丝，轻缓地蹭过去，低下头，克制又眷恋地在他发间落下一个吻。
沈还第二天醒来看见自己还是在自己房间，懊悔昨天怎么睡着了，明明说要去陆余舟房间，结果还是让人家过去了。
他迷迷瞪瞪爬起来去洗漱，动作机械地挤好牙膏塞进嘴里，轻飘飘地一抬眼，看见镜子里的面孔，起先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愣住了。
他快速摸了摸身体，确认他和陆余舟已经换回来了，松了口气。
太好了，
可以随心所欲地洗澡了！
也不用担心身体产生奇怪的反应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立马去隔壁房间找陆余舟，语气轻快道：“哥，我们身体换回来了！”
陆余舟没告诉他昨晚就换回来了，陪了个惊喜加意外的表情。
沈还两眼放光地谋划着，“今天回去我就把东西搬出去，你昨天帮我买的直播设备，我都带走可以吗？”
陆余舟目光一暗，十分不近人情，“不可以。”
“哦。”沈还也没坚持，“那我把我自己的东西带走就好。”
他要赶快回去搬家，跟陆余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对他的一场致命考验。
人都是贪婪的，不见面则已，见着面了，总妄想更多。
“别高兴得太早。”陆余舟关上房门下楼，快一步走在他前面，语气有些淡，“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换回去。”
沈还：“不会吧？”
陆余舟哼了一声，“我问你，昨晚打雷没有？下雨没有？我们俩有没有肢体碰撞？”
沈还一一回忆，下楼看到外间地面干燥，应该也没有下雨。
也就是说和他们推测的灵魂互换的触发条件一样都对不上。
“难道这是随机的？”
陆余舟耸耸肩，满不在意地去吃早饭。
这样看来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换回去了。
陆余舟看他闷着头，问：“还搬吗？”
沈还臊眉耷眼的，“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余舟冷眼看着他耍赖皮，“你意思挺多。”
两人没说话了，沉默地吃早饭，在沈家一直留到下午，陆余舟提出要回去。
连雅岚站起身拉住他，“明天再走吧。”
她拍了拍“陆余舟”的手，“明天是你爸妈的祭日，咱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一旁的沈还都走到门口了，闻言脚步一顿。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不说，心里也被几股看不见的力道左右拉扯，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好不容易身体换回来了，晚上依旧没有睡好，辗转反侧，断断续续地想陆余舟爸妈的事。
出发去墓地时，陆余舟还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道：“小熊猫，昨晚干什么去了？”
“玩游戏忘了时间。”沈还随口扯了个慌，躲避着陆余舟的目光。
“小宝，余舟，快下来了。”
连雅岚催促的声音响起，陆余舟没继续逗他，牵起他的手带他下楼。
沈还不自在的抽动手，被握得更紧了。
沈父沈父看到俩人手拉着手出来，交换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们一直担心这四年会冲淡俩兄弟的感情，现在看来多虑了。
沈家司机把车开到门外，一家子到齐后，驱车去了城北的墓地。
车里气氛比较沉闷，连雅岚有意放松氛围，说起当年的事，“以前小宝总是吵着闹着要我给他生个哥哥，后来我们把余舟带回来时，他高兴的不得了，好几次悄悄跑来抱着我说谢谢妈妈，他现在是有哥哥的孩子了，出门见到其他小朋友，脚趾都要翘到天上去。”
沈还道：“妈，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得意忘形成那样。”
“你年纪小，告诉了你你又能怎样呢。”
沈还心说，他虽不知道重来一次自己会怎样，但一定不会是当初那样。
陆余舟的父母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双双离世的。
这一点，沈还是在叫了陆余舟很长一段时间哥哥后才知道的事。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经常很后悔，分明陆余舟是失去了双亲才被迫来到他身边，他却没心没肺的把这一切当成上天的礼物，成天欢天喜地的。
当时的他有多开心，刚到沈家的陆余舟心里就有多痛苦。
就好像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用陆余舟的痛苦换来的。
“我们跟余舟的爸妈是大学同学，挚交好友，毕业后各自奔前程，虽然很少见面，但一直保持着联系。”
连雅岚回忆道：“他们都是心地很善良的人，可谁能想到，竟然出了那样严重的车祸，而他们明明……明明是在去参加人道主义救援志愿者活动，明明是为了帮助别人……”
陆余舟坐在副驾，一直看着窗外，闻言温声宽慰道：“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如果不是岚姨和沈叔把我爸妈的骨灰从国外带回来安葬，或许他们连落叶归根都不能，我也根本无从得知真相。”
沈缙拍了拍连雅岚肩膀，叹惋道：“也怪叔叔阿姨们没用，找了半年才把你找回来，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些苦。”
陆余舟打断他，“沈叔！说好不再说这些的，是我要谢谢你们。再说了，当年是我自己跑了出去，我如果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消息，也不会给你们添那么多麻烦。”
“还好把你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否则后半辈子我都会于心难安，以后下去见了老陆，都没法交代。”
“爸妈，到了。”沈还提醒道。
连雅岚抹掉眼角的泪，摸了摸沈还的头，笑了笑道：“是，还好现在生者安康，余舟跟小宝关系也还是这么要好，想当初小宝知道余舟爸妈都不在人世的消息时，哭得那叫一个惨烈，谁来哄都哄不住，最后哭到呼吸性碱中毒，还去医院躺了几天，那段时间可把余舟折腾坏了。”
下车后，陆余舟把准备好的白菊和百合花束拿出来，塞了一捧给沈还。
“要是你生得早一点，哭倒长城哪还有孟姜女的事，好险我耳朵保住了，从那以后我最怕的就是你哭，只要能让你不哭，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父沈母相视一笑，跟着调侃沈还。
沈还臊得脸都红了。
好丢人啊。
有一种明明很讨厌别人嘲笑自己是“沈妹妹”，却发现自己小时候的的确确是个娇气包爱哭鬼的无力感。
他把脸埋在花束堆里降了降温，后一步进了墓园。
祭拜过后，沈氏夫妇跟陆余舟父母说了些话便先出了墓园，留陆余舟在这里单独待一会儿。
连雅岚疯狂给沈还使眼色，沈还就跟睁眼瞎似的，就是看不见，还很体贴地送了他们几步，“爸妈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哥哥待一会儿。”
“……”
“没救了，这辈子就知道缠着他哥，你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居然还想跟余舟一块儿睡觉……”
连雅岚小声跟沈缙吐槽。
沈缙哄道：“算了，他从小到大就这德行……”
下风口听得清清楚楚的沈还：“……”
陆余舟不拘祭日这一天，时常来墓园这边，通常也不爱抱着墓碑说话，就这么静默地站着或者坐着，记忆模糊了就看看墓碑上的照片，看久了就往远处的青山落一落视线。
难得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看着墓碑出了会儿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一开始挺烦的。”
陆余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一开始。”
沈还昨晚就很好奇，又不敢追问，怕后面的话不爱听，现在陆余舟又提起，他便小心翼翼地问：“到什么时候不烦的。”
“晚上。”
“啊？”
陆余舟轻笑，“就是当天晚上，你睡着后。”
“为什么？”
沈还很后悔那天晚上非要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还霸占了他一半的床。
现在想来，当时的他应该只想一个人待着。
墓园起了一阵凉风，在这里待久了怕沈还受凉，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大概是因为，你让我讲的那本故事书……”
“很治愈。”
“？”
沈还绞尽脑汁回想那天他拿的是哪一本故事书。
快走出墓园的时候终于想了起来。
那是一本儿童游戏冒险故事书——《查理九世：黑贝街的亡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