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外景地下了一场大雨,简遥完成最后落地动作,导演喊了“卡”,他扶着膝盖缓了好久,幸好腰间有威亚拉着,才没直接软倒在泥水里,这个动作被精益求精的导演要求重复拍了十几遍,拍到最后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简遥浑身浸透冷水,仿佛化进了夜色,只有一张脸白得惊人,显然冻得不轻,经纪人程芬上来给他披上毯子,他来不及披好,发丝上滴着水跑去找导演看回放。
屏幕灯光映在他的脸庞上,显得格外专注。
“这几个镜头拍得不怎么样,还有这个表情,”导演不厌其烦地往前翻,“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特写吗?”
简遥乖巧虚心回答:“因为演得不太好。”
导演说:“对。”
程芬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她一滞,也不知道要夸奖简遥什么才好。
这场戏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简遥才在一片狼藉中杀青。程芬带着简遥往回走,土路泥泞,他们踩过枯枝烂叶钻进车里。
程芬临上车瞟了简遥好几眼,男孩子精神状态不错,就是脸色太差,原本就巴掌大的脸,缩在毯子里只剩下个影子,脸颊晕开两团病态的红色,如同染霜的枫叶,一眼就让她一颗心悬在半空:
“旁边有保温杯,你喝几口热水暖暖胃,这个导演太爱折腾人,连着几场大夜谁能受得了?”而且惯会挑刺,简直就是现实版“大家来找茬”。
简遥知道程芬心疼自己,但他不介意导演的脾气,他现在有戏能拍就不错。
“没关系的。”简遥抱着暖水袋这样回,程芬确认他状态还好,放心了些。
简遥以前也很刻苦努力,程芬带了他两年,很知道他的为人,做乐队主唱的时候,他为了赚钱会接很多演出,再小的场子也会尽力做到最好,是她见过少有的主意很正的艺人。
如今转行到了影视圈,虽说只有半年多,但努力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程芬问过他转行的原因,得到的答案无外乎是为名为利,想过得好一点。
这一点,程芬半信半疑,她记得那日黄昏接到简遥的电话,声音仿佛从另一头传来,音色低哑,某些音节都是破碎的,态度却格外坚决,怎么看都像是遇到事儿了,她私下里偷偷打听过,排除了很多选项,最致命、最肮脏的都被她筛过了,一无所获。
倒像是被当事人亲手藏匿的秘密,外人无从挖起。
从那天起,简遥说到做到,马上开始上课学习,跟个小牛犊一样,把自己扔进了演艺圈大泥塘里翻滚,从最苦最累的底层干起,一点点重塑肉身。
真的不容易,尤其他们还是小公司出身的艺人,拿到手的资源少之又少。
简遥转型之后,程芬用尽全力,才给他拉来几个男N号的角色,咖位最高能到男四号,再往上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慢慢走着看。
“我昨天去见了几个选角导演,他们对你的外形都很满意,有部古装网剧月底在象山开拍,体量不大,适合练手,我把资料发给你,你要是感兴趣,过两天咱们去剧组争取一下。”程芬算好了日子,这边剧组杀青,简遥白天没有行程,这一周乐队只有一场晚间Live House,正好有时间。
车里开了半天暖风,简遥缓过来一些,他拨开脖颈边上的毯子,似乎琢磨了一下程芬的建议,犹豫了片刻,说:“姐,我想争取《浮生》的男主。”
程芬踩错位置,一脚刹车,轮胎在雨后地面打了个滑,错愕道:“哪部戏?”
“《浮生》。”
程芬沉默了一瞬,还好她心里素质不错,重新把车打着火,这时又听简遥说:“我把简历递上去了,在等结果。”
程芬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她不想泼简遥冷水,但这件事听起来希望渺茫,就像喜欢观星的孩子,忽然说自己要当宇航员一样,有梦想是好的,只不过距离太远了。
《浮生》是国际影帝谢祁年准备亲自指导的第一部戏,这位影帝走的路线和其他人不一样,影视圈都是先国内再国际,谢祁年是把国际奖项拿完一遍才回到国内发展。
《浮生》设定民国背景,双男主,听说打磨剧本阶段就熬走了三个团队。
这么一个大制作电影,要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能面试上男主,那得天上下红雨吧。
不过简遥有这个志向,作为经济人还是要鼓励,于是她冷静下来,看着后视镜里的简遥,笑了笑:“挺好的,哪怕去试个镜,也算锻炼了。”
路灯明灭,反射出微弱的光线,镜子里的简遥,一张脸漂亮得惊人,眼神很干净,也很认真,谁看了都会心有触动,程芬也不例外。
没关系,让孩子试试吧,反正……程芬没再往下想。
凌晨五点半,两人到了宾馆楼下,宾馆不大,甚至有些寒酸,简遥住了个大床房,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陈设简陋。
程芬让简遥好好休息,明天起来收拾好行李,中午一起出发回京。
简遥向程芬道了晚安。
关上门,简遥才彻底放任疲惫涌上来,勉强提起力气去洗了个澡,淋浴间雾气蒸腾,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泛血丝的眼睛,下眼睑鲜红,连续几天晚上没休息,乍一看有点吓人,水珠从脸颊落在锁骨的小痣上,像颗红色的露珠。
他用手抹了一把镜面,水渍掩盖住了镜像,而后把身体擦干净,穿好睡衣上床。
可惜睡不着。
简遥最近断断续续失眠,他怕程芬和乐队小伙伴担心,就什么都没说。今天好像困过劲儿了,直到窗帘透出微白的天光,他默默把几篇剧本背完,还是没睡着。
他索性不再干躺着,翻身坐起来,从行李箱夹层掏出一个本子,封皮上什么都没写,里面却密密麻麻都是字,那是他的日记本,去年已经写完了一个,这个本是从去年11月开始记录的,到现在已经用完四分之一。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写进去,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专挑开心片段记录,最后附上了两句歌词。
歌词不是他自己编的,而是《浮生》这部电影的先行曲《入梦》,歌手唱道:“我曾在黑夜里守候未知光明,梦里看见天边扬起了帆,爱的人向我慢慢靠近……”
他看了几遍,弯了弯眼睛,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抱着日记本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短信传来叮咚一声响,他摸索着点开信息栏:
[简遥你好,我是《浮生》选角组,经过项目组初审,你的简历已经通过了,今天将提交给导演组进行二轮筛选,如果后面有新的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
他只扫了一眼,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这条信息是标准的通知模板,他刚要回复,微信就响了,私人沟通更有人情味,语气透着几分亲昵:
[小师弟加油哦,你的外形很适合这部戏,我直接推给谢导了,看看他怎么说。]
简遥回:[谢谢师兄。]
那边语气大喇喇,回:[别客气,加油。]
简遥握着手机笑了。
追夫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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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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