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梦

关门声震耳欲聋,像是在撒火。

周鸣烂醉如泥,本能地打了个激灵:“啊,打雷了?”

“你听错了。”许淮面不改色。

周鸣“哦”了声,再度放松地半摊在许淮身上。

“……”

成年男人的重量不轻,即便言川搭了把手,等把人安顿在床上后,许淮还是不由气息紊乱。

他撑着墙壁,微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心跳。

“许老师?”言川担忧的声音响起。

“……我没事。”许淮维持着平静的声线,转过身,“多谢你了。”

“嗐,举手之劳。”

客气完,言川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吞吞吐吐地出声:“刚刚……旸哥态度不好,我给您道个歉,您别往心里去。”

许淮这回却没再说“没关系”,安静几秒,问:“每回都是,你替他道歉吗?”

“没有没有,我们旸哥对身边人还是挺友善的。”言川努力挽回褚旸的印象分,迟疑了下,隐晦道,“旸哥和经纪人最近在工作方向上有点分歧,再加上剧组拍摄不顺利,一时心情不好。”

许淮沉默片刻:“他演戏很有天赋。”

“大家都这么说,但我反倒觉得,用天赋形容,反倒抹杀了旸哥背地里的‘努力’,太不公平。”言川一叹气,想着调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不由多说了几句。

“旸哥形象好,当时兰姐签下他后,本来是打算往爱豆、明星的方向培养。旸哥不愿意,一意孤行就要当演员。他不是科班生,公司又不给他资源,他就一个剧组一个剧组地去面试,不管角色大小,都会仔细揣摩人物心理和发展空间,补全人物小传。试镜后,不论成功与否,都要仔细复盘表演过程,力求精进。”

“这还不够,自己还私下里挤时间去上表演课。他往家里放了面镜子,一有空,就对着镜子纠正表情、体态,对自己的审视和要求十足苛刻,付出了比别人不知多少倍的辛劳,才终于得到赏识,拿了部男主戏。”

“他第一部男主戏的时候,正好赶上毕业。听说许老师也是京大的,想必知道学校毕业要求有多严格。旸哥不愿意放弃机会,一边拍戏,一边见缝插针的准备毕业论文。那段时间,只睡两三个小时是常事,最累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许淮没有打断,始终安静地听着。

听为了一个角色呕心沥血的褚旸;

听成名前,摸爬滚打、吃尽苦头的褚旸;

听终于凭借着一部电影翻身,却不为名利迷眼,扎根到剧组不舍昼夜,最终不负众望,摘下影帝桂冠的褚旸……

那些他曾经错过的过往,随着言川的讲述,徐徐铺展在眼前。

鲜活又珍贵。

言川的喋喋不休在意识到许淮许久没有出声后戛然而止。

“瞧我,一不留神就说忘形了。”言川懊恼地拍了下头,抱歉不已,“我说这些不是想替旸哥卖惨博同情,也不是要您一定包容他的性格,您别误会。”

许淮轻声:“不会。”

“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您。”言川松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许老师您早点休息。”

许淮应了声“好”,等人消失在走廊,才紧攥着把手,轻轻阖上门。

玄关角落处的暖黄灯光融融落下,映在手背因为用力而显出的青筋上。

许淮额头抵着门板,久久未动。

*

酒店的十五楼被剧组包下,原来的编剧携团队出走,如今这一层只剩下三位主创,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各种潜在风险。

言川于是放心地打开平板,把待办事项中“给许老师道歉以免传出剧组不和传闻”一项打了个勾,然后切到日程界面,狠狠地叹了口气,开始抓耳挠腮地思索要怎么和经纪人沟通,才能顺利推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

“……老板罢工自个爽,助理善后忙断肠。”言川唉声叹气,正感叹着打工人殊为不易,耳边冷不防冒出一句: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

言川脱口一句脏话,登时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再一抬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哥,你不是睡了?怎么忽然又跑出来吓人?”

“等你。”褚旸言简意赅地出声,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皱起眉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嗐,周导醉得厉害。我想着许老师刚回国,舟车劳顿的,也不容易,能搭把手的都尽量帮了。”

褚旸未置可否。

以为是他等急了不满,言川又补充道:“许老师瞧着瘦瘦弱弱的,我看他扛着周导回来,脸都白了。”

言川满脸唏嘘,说完,自然而然地问:“对了哥,你找我什么事?”

“……”

褚旸面不改色:“你是不是有东西落在我房间了。”

“嗯?”言川条件反射地低头检查随身物品,“钥匙、房卡,手机、平板……都在这里了。”

褚旸:“你确定?”

“……”

被他一反问,言川忽然迟疑起来:“确定……的吧?”

“那没事了。”褚旸点点头,退进房间。

“……”

正常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可辨。

言川对着门板愣了愣,嘟囔了句“莫名其妙”,满头雾水地走了。

*

凌晨。

内线电话叮铃铃响起,正昏昏欲睡的前台瞬间清醒,挂上训练有素的微笑,接起电话:“您好。”

“……”

“房卡忘记带了是吗?”前台微笑重复,确认后道,“要麻烦您本人携带身份证件到前台,我们核对身份后可以补办。”

对方似乎沉默许久。

前台看了眼话筒,狐疑问:“先生?”

“……没事了,谢谢。”话筒中流出失真的模糊声音。

电话被对方率先挂断。

前台放下听筒,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

对方弄丢了房卡,怎么还能用内线拨过来?

*

翌日清晨。

许淮艰难从睡梦中转醒,习惯性地抬起手臂,想要挡住刺眼的光线,手一动,不知撞上什么东西,半软不硬。手臂被震麻的触感传来,他下意识睁开眼。

“淮!”耳边一阵撕心裂肺的忏悔声,“我有罪呜呜!”

许淮:“……”

接二连三的惊吓让许淮不得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他侧过头,视野中,周鸣罕见地穿戴整齐,黑色西裤配黑色衬衫,背后背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鸡毛掸子,耷拉着脑袋蹲在沙发前。

见许淮醒过来,手往背后一摸索,准确无误地抽出鸡毛掸子,两手恭敬地呈上去。

许淮忍不住问:“……这是干什么?”

“没看出来吗?”周鸣一脸沉痛,“我在负荆请罪!”

许淮:“……”

“昨晚喝醉了要你把我拖回来也就算了,但我居然害得你刚刚回国,就不得不屈就在沙发上睡觉,这实在是太罪无可恕了!”周鸣义愤填膺,好像严辞谴责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睡得很好。”许淮纠正。

“胡说!”周鸣痛心不已,“我蹲在这儿得有半个小时,亲眼看见你皱眉七次,刚醒的时候,抬手还撞上了沙发靠背。”

“……”

许淮懒得和他掰扯。

撑起手臂坐起来,看了眼挡住路的周鸣,语气淡淡地提醒:“我饿了,要去洗漱,然后下楼吃饭。”

“不用你下楼!”周鸣忙不迭制止他,本着“将功补过”的精神,自告奋勇,“我来准备!”

“……”

许淮独自进入盥洗室洗漱。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淌下,氤氲起蒙蒙水雾。清瘦细白的手擦过镜面,许淮微微抬眼,对上镜中人苛刻的目光。

半小时后。

许淮整装一新,踏出盥洗室。

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

餐桌上摆放着花样繁多的早餐,中西兼备,无一不精巧别致。

唯有最中央一屉小笼包,朴实无华,冒着热气,显得格格不入。

周鸣服务周到,拉出椅子,又给许淮递上筷子。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得意洋洋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杭记的小笼包。”

是他喜欢吃的早餐不错。

但他昨天来时观察过,酒店周边并没有这种苍蝇小馆。

“你从哪里弄来的?”许淮边问,边将筷子伸向肚皮鼓圆的小包子。

“跟褚旸换的。”周鸣一咧嘴角,“我叫餐回来,正好碰见他拿着上楼。”

许淮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他跟你换?”

“换不换的,他说了算吗?”周鸣义正言辞地道,“这种碳水指数爆炸的早餐,是他这个要出现在高倍镜头里的人吃的吗?”

“……”许淮默了默,“你拿什么换的?”

周鸣呲牙:“两根玉米。”

“……”

两根干巴巴的玉米换一屉味美多汁的小笼包,怎么看都与“强盗”无异。

但他是受益者,只能保持缄默。

一屉小笼包很快见底。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周鸣志得意满,转而说起今天的安排,“剧组有一周的假,你刚回来,今天先调调时差歇一歇,明天我再把完整版的剧本发给你——”

“不用了。”许淮打断,“一会儿就给我吧。”

周鸣迟疑:“你昨晚没睡好,不再休息休息?”

许淮:“……我睡得很好。”

周鸣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许淮沉默片刻,反问:“你就只看见我皱眉了?”

“那倒没有。”周鸣仔细回忆了下,“还笑了。”又虚心发问,“你梦见什么了,怎么又皱眉又高兴的?”

许淮摩挲着筷子,目光温和下来,陷入回忆。

半晌,语焉不详地说:“梦见了大学的时候。”

梦境里,“醉人间”喧嚣似今。

年轻人在舞池中央随着音乐肆意舞动。

一曲稍歇。

青年捋了把杂乱的头发,穿过人流回到吧台,将蓝色的酒液一饮而尽。等待酒保调酒的过程中,侧过眼,目光在一只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上停了片刻。

借着酒意上头,青年胆大包天地凑过去,轻轻一嗅。

旋即抬眼,望向始终安静端坐在吧台前,白衬衣纤尘不染的许淮。

“来酒吧玩还只喝温开水。”青年目光戏谑,喟叹着低喃,“学长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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