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相思定了定神，寻了个角落站了会儿，不到一分钟他就做好了决定。

既然跟拍老师不说话，那就问路人。

规则并没有说不能求助。

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踏出一个步子，径直随便走到一个人跟前，那人正跟身边的同伴说话，一不留神身边多了个个子挺高的男生，俩女生冷不丁吓了一跳，也仰头愣愣地看向他。

“抱歉，请问这里哪里有十字路口吗？”

女生也没反应过来，登时就说：“啊，这里十字路口还挺多的，你是要……？”

柏相思立即将手里的任务卡递给她们看，温声问：“这上面的地点有十字路口吗？”

那俩女生握着柏相思的手腕往自己跟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眼，随即摇摇头：“好像没有。”

“……好吧，谢谢你们。”柏相思来不及失望，一边道谢一边将手收回来。

还没彻底拉回去，离他近的那女生突然惊呼一声，连忙喊：“哎！！等等等等！”

“嗯？”

柏相思顿住动作，看向她们。

那女生跟身边的人对视一眼，眼神有些疑惑，而后又跟柏相思说：“嗯……有一个，在3D城市广场，，但那个十字路口很大，算不上是路口——是你要去的地方吗？”

闻言，柏相思眉眼弯起来，笑着说：“是的，谢谢你们，往哪儿走呢？”

女生向后转了下，指向来路：“往前走然后右转，那儿有个很大的3D屏幕，现在应该还没有播放3D视频，是广告，好像是——”

“卧槽，是你？！”

柏相思睁大眼睛，他不记得自己拍过什么广告，只当眼前人认错了，一心只想着赶紧去十字路口，于是道完谢便离开。

俩女生好似没反应过来一般定在原地，等人远去之后才对着尖叫起来，后又想起是在公共场所，又紧捂着对方的嘴巴跳起来。

“是他吧？是他吧？我说怎么那么眼熟那么帅？！！”

“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是柏相思！！”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是！！”

两人默声的声嘶力竭，然后想到什么似的，自顾自地嘀咕道：“播放的好像不是广告……是他的新剧宣传？”

“昂！！不是广告！！是新剧宣传！！”

“啊……我刚刚还握他的手腕了，好滑好瘦，肯定很辛苦……”

“……滚一边儿去，有什么好心疼的……”另一个女生骂她，一秒之后绷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也想摸！！！”

女生的谈论声并没有传到柏相思的耳朵里，那人正沿着路边，顺着女生说的方向一步步走。

垂着眼走路时，认真的仿佛在数步数。

后面的跟拍好像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总觉着他的行为有些奇怪，其中一个上前，小声问：“柏老师不识路？”

“嗯……有点。”

柏相思认真找路，抽空应了他们一声。

跟拍老师瞪大眼睛，拧头看同伴，跟他打着嘴型：“也没说不识路啊？现在咋办？！”

同伴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没事，现在不找着了吗？”

那跟拍老师像不放心似的，拍摄的距离都离柏相思近了一些。

同伴又安慰他：“不要紧，我们保证他安全就行，至于其它的，反正是导演安排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长句子需要说出声对方才能听见，柏相思正专注找路，隐约听见后面不断传来的嘀咕声，顿足回头看：“怎么了？”

两人迅速摇头说没事。

“嗷。”

柏相思没多想，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继续专注找路。

不负所望，他找到了城市广场，也看到了3D大屏幕，上面并不是广告，而是《山雀》的宣传片。

《山雀》的投资商非常重视这部片子，甚至已经做好了拿奖的准备，柏相思自然得竭尽全力。

或许是事情发生的太快，这样大范围的宣传没来得及下架，所以《山雀》还在继续宣传。

柏相思盯着LED屏幕上播放着的自己饰演的片段出神。如张一所言，他为这部剧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身体上的伤害姑且不谈，甚至心理疾病一度复发，需要定时进行心理干涉。

作为演员，入戏是基本素养。

尤其是这部剧是边拍边播，他更容易进入戏里，仿佛他自己的生活轨迹就能影响剧里的人物。

如今却要停播补拍，柏相思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补拍是小事，可影响良多是大事。

本不该被牵扯的清清白白的小演员，本该拿奖的《青雨》，这些都无不在重演着《山雀》里的剧情。

他就是那只山雀，渺小却良善，手无缚鸡之力，仿佛被人推着走，被罩在自己无法看见也无法逃出的大网里。

那是天罗地网，小小的山雀一直在逃出那个网。

柏相思寻了一处靠边的长椅坐下，刚好背对着屏幕。

后面播放着柏相思戏里的角色，他在现实中演绎自己的人生，路过的行人形成虚幻的空气，一晃而过，徒留柏相思与他的角色在同一时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椅的左右两边坐了俩人。

柏相思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左右看了看他们，茫然的神色倏然冷凝，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低垂着头的模样惹得那俩人同时皱眉。

“这是干啥呢？”左边那男人率先出声，“这么不愿意见到我们？”

“。”

柏相思没说话，起身想走开，右边那男生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回去坐下。

“干啥呀，我想跟你说话！”

“……”

离得不远不近的跟拍眼瞧着形势不对，立刻上前询问：“怎么了？请大家离嘉宾远一点，会影响我们拍摄，感谢配合！”

连城连念显然丁点儿没听见，笑眯眯地一齐看向跟拍老师。

连城：“我是他哥。”

连念：“我是他弟。”

柏相思微微皱眉，不太适应被两人夹在中间，还是想起身，嘴里还一边否认：“不是，我不认识，是被绑架了。”

跟拍老师：“…………”不信。

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镇定又熟稔地说出“绑架”，说明那两个奇怪的人说的话便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可信度。

况且，这一点都不符合柏老师人设。

但权衡之下，跟拍老师还是上前想将两人拉开，柏相思忽然又顺从的坐了回去。

跟拍老师：“…………”

实属多虑了。

连念攥着柏相思的小臂不放，接着刚才的问题问：“我们都好久好久好——久没见了，你干嘛不想跟我们说话。”

连城应和道：“还得我们跑来找你。”

柏相思没说话，一见到他们，他的心脏就止不住的窒闷抽痛。

“找我做什么。”

“想你啦啊还能干什么？！”连念贴着他，“你这不说废话呢嘛。”

柏相思略微不适应的从他手里将小臂收回来，双手齐整地放在自己腿上。

“来楠城干什么？”

连城静静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双腿分开，松了力气似的靠在长椅背上，感叹道：“真的是想你了。”

“你都多久没回家了。”

见连城不说话了，连念也叹了口气：“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

柏相思沉默不语。

“哥？”

“工作结束。”

连念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回哪儿？”

“……”

柏相思依旧沉默，连城连念便已了然。

“哥，你别总是那么固执，瞧着软软的，怎么脾气这么大呢。”

柏相思身子一僵，一直低落的睫毛颤了颤。

他脾气很大，他很固执。

连念想了想，继续当着说客：“哥，你听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身体又不好，这里的工作这么累，要不就跟我们回家？”

“妈妈也想你的。”

柏相思抬眸，看了眼连念，轻声反问：“是吗？”

他并没有感受到。

猝不及防的被看了眼，连念有些受宠若惊地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点头：“当然！”

“跟我们回家，嗯？”

“那不是我家。”

这样的话，柏相思能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但胸口仍然不由自主的抽痛又憋闷。

离开家之前他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他将无所挂念，不再期待母亲的多加关注，意识到母亲似乎并不爱他。

从小就是。

这话堵的连城连念兄弟俩也不好受，静默片刻后，不放弃般仍旧道：“哥，你都上恋综了，妈妈很关心你的。”

良久，久到柏相思将这几日的事情都想了个遍，眨掉眼睛里的湿意，轻声说：“《青雨》落选跟她有关吗？”

“……”

“……”

这话似乎触发了什么按钮，一经出口，三人都不再说话，犹如呼吸暂停一般，气氛顷刻间凝滞。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连城先出声：“相思，我已经跟妈谈过了——”

“没成功。”柏相思替他补充了一句，心知肚明地反问，“对吗？”

连城有些挫败：“我会再跟她说说。”

柏相思不愿意想这些事，他会很难过，他把自己百分之百，百分之两百，百分之一万的投入到工作里，就是想要让自己忘记这个世界上，他所在乎的人，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想要的无论再怎样争取都得不到，他一再的丧失勇气。

连念也叹气：“这次是妈妈不对，她不该这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强势，明明她一直都很——”

“很温柔。”

连念一顿，直勾勾地看向他。

柏相思再次打断他的话，猜测连念想要用来形容母亲的词是“温柔”。

连念没说话，说明他猜对了。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说：“不是对我。”

柏相思被忽略，甚至已经到了连念连城都察觉不到他已经被妈妈忽视了好多好多年的程度。

楚惜跟连城的父亲结婚时，柏相思五岁，连城正在叛逆期，楚惜在叛逆期的连城面前尽力扮演着一个慈母。

而严厉又古板的一面全部传达给刚刚进入到一个新家庭，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年仅五岁的柏相思身上。

小小的柏相思也会疑惑，为什么一直很严厉的妈妈会对那个大哥哥那么温柔。以为乖乖的才能得到妈妈的温柔。

可当他抿着唇，握着并不熟练的筷子贯彻“食不言寝不语”时，妈妈却在饭桌上无微不至的关心大哥哥。

他不知道哥哥在叛逆期，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样做，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差别。

后来妈妈生了一个弟弟，妈妈对弟弟也很好。

长大后才明白，妈妈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而已，严厉永远是对他特有的。

连念自小生活的无忧无虑，连城不常在家，不知道他的处境，他无法将自己的难过怪在他们身上。

他也不想怪妈妈，只当自己是个负担，离了家就好了。

思绪回笼，柏相思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哑：“我还要录节目，你们先走吧。”

“相思。”忽然从头上落下来一个早餐袋在眼前，一道磁性的声音也随即传出来。

柏相思呼吸一滞，红着眼望过去，见那人眉心微拧，却对他温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