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时间都在以同等的速度流逝。天空中一轮满月也渐渐有了缺憾，但直至今日才能看出明显的弧度。黑夜像铺开的席，遮着所有的星光，所以今夜并不很亮，反而有一种朦胧的雾感。

怨不得人都说要亲近自然。

陆赠秋行走在这样的夜里，竟罕见地寻找到一种难得的安适。她在高厚的城墙上踱步，心静得如一泓不流动的清泉。

远处传来轻轻的箫声——是阁主在吹箫。陆赠秋走的离林尽挽愈近，箫声便愈发清晰，像水一样，从极低的地方缓缓地不断地涨着。陆赠秋心中那一汪泉也就忽然溢出来。

林尽挽仍着白袍，不配剑，只手中竖着一管紫竹箫——是大梁最南湘州的地产，据说这种能制箫的紫竹罕见难寻，人养不成。只有乐师在子夜找到已长了六节的野紫竹，趁天未亮将它削下才能制箫。否则等次日它开出竹叶再制箫，那声音既不圆润也不清耳，是残次的下等品。

夏日的夜并不冷。箫声一起，陆赠秋却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了许多。不知奏的是哪首名曲，自有种清寒的孤意。

她抬头望去，只见阁主一身白衣被夜风卷起，像极了孤天中临风的一只鹤。

陆赠秋看得晃神，心道【剑仙】这个名号形容阁主是很贴切的。

两人约在临安外城上见面，越千归不放心偏要跟来，现在正一脸冷漠地站在城墙下。之前这位越副阁主给玩家们留下了惨重的阴影，所以玩家们都站在离林尽挽远远的地方不敢上前，有心无力。

“越千归，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觉得你暗恋阁主ok？那是91级的大宗师，你担心个屁！”

“我也想近距离看阁主月下奏箫呜呜。”

“看见来人了吗，我赌一两银子，绝对是陆赠秋。”

“等下！我调下视角远近……靠，真是陆秋秋！我以为阁主等的是什么新NPC。”

“谁懂唇语谁懂唇语！我好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这游戏体验感太差了，我要投诉策划！”

“但你别说，这游戏音乐做的蛮不错。刚才阁主吹的是什么曲子？有OST吗？”

......

箫声忽又停了。

林尽挽转过身来，脸上有很淡的笑意，站在原地注视着陆赠秋。

小陆客卿忽地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快步走上前去，抬头正对上阁主浅褐的眼眸，先前预备想说的突然梗住，只好临时拽来一句话：

“没想到阁主这样的人，居然会吹箫。”

“我这样的人？”林尽挽失笑，“我这样的，是什么人？”

陆赠秋思忖了一会儿：“我以为江湖上口称剑仙的大宗师，一颗心都在剑上。”

“你也来打趣我。”阁主摇摇头，忽然意有所指一般，“纯粹的剑意，可不一定需要纯粹的心。”

“此话怎讲？”陆赠秋好奇道。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她但见林尽挽轻挥竹箫，一举一动中竟有剑意流淌。

这是道家的经言：最完满的东西好似有残缺，但其用依旧无穷。

“哪里有完美的刀呢？”

刀？

陆赠秋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是林尽挽看出她练刀的事，借此提醒她。

“阁主是怎么知道......”陆赠秋斟酌着用词。

“知道你练了很久的刀？”阁主想了想，“那些见习弟子很......机灵。”

“哈哈哈哈。”陆赠秋没忍住笑出声，神秘道，“岂止是机灵，简直是灾难。”

玩家知道她在何处练刀也不稀奇，火之高兴这个情报贩子还算得上称职，【陆秋秋行程卡（实时更新）】中有近一半的帖子都是他的手笔。小重山一向是这些玩家的必到之处，练刀一事陆赠秋也没想瞒着玩家，只是她没料到消息传递的速度会这么快，不到一个下午，连阁主也知晓此事。

林尽挽知道陆赠秋似乎和这些弟子间有着颇为密切的关系，没有过多地问什么，只将紫竹箫系在原本应是承影的地方，解释道：

“我幼时习剑常怀着急有所成的想法，但那时筋骨未成，不宜长久地持剑。”

“梁怀帝治国无能，却是一流的乐师。他在位时宫廷常传乐声，当时的‘曲乐四大家’，有三位都曾应召进进宫，唯有一位‘夺琴’屡召不应......”

梁怀帝是这座帝国的上一任主人，耽于享乐而误国。也正是这位皇帝，才让拜神教看到了复国的希望。旧时宫乐以丝竹为首，箫管这样的器乐一时竟沦到末流的地位。

在当时的应天府，横空出世一位极擅箫的无名乐师，他在城中最大的茶楼连吹三日箫曲。以一首《平山月》惊大梁人，乐声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箫可与琴音分廷相抗，故时人称之为‘夺琴’。

声名传到帝都，梁怀帝三召‘夺琴’进宫，这无名乐师却屡召不应。当时国力衰微，朝廷无力遣人寻‘夺琴’，此事便就此搁置，而传闻中的‘夺琴’，也再没有现过踪迹。

陆赠秋静静地听着，见一向内敛的阁主脸上也显出怀念的神色，不由心中有所猜测，疑道：“这位‘夺琴’......”

“正是我师傅。”林尽挽忽然眸光一沉，定定地看着陆赠秋，仿佛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些东西，“这首无名的箫曲，亦是他传授于我。”

“阁主的师傅？莫非是上一任天衍阁的阁主吗？”陆赠秋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感叹，“想来也是一位大宗师，却在箫乐上有这么深的造诣，着实值得敬佩。”

“是，不过那已是旧事了。”林尽挽言有感怀之意，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赠秋，便收回了目光。

下一秒她却又开口问道，“说起来你睡了这样久，是身体的旧疾么？”

这话题倒转的生硬。

阁主方才如此详细地讲了前任阁主‘夺琴’名号的来源，怎么也不像是不欲多言上一辈往事的样子。

其中必有蹊跷。

1.“大成...不穷”，出自《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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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见阁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