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卢鹏的闹剧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医院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他被警方带走,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更严厉的制裁。但这场癫狂的表演,却在无形中催化了向欣然心中某些沉淀物的澄澈。

沈煜以沉静对癫狂的态度,像一剂强效解毒剂,让她彻底看清了卢鹏这类人的卑劣本质,也让她潜意识里对沈煜构建的“伪君子”形象再次崩塌一角。她留在医院的理由,变得更加难以自欺欺人。

几天后,沈煜的伤口出现了低烧。神经受损带来的剧痛与炎症反应交织,折磨得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他开始陷入时睡时醒的低迷状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使醒着,眼神也常常失焦,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隐忍。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默临时有事处理周雄那边的新线索,护工也被调去帮忙取药,病房里只剩下沈煜和坐在一旁沙发上看书的向欣然——她不知不觉间,已从“顺路经过”变成了习惯性的“陪伴”。

低烧似乎升高了。沈煜在病床上不安地辗转,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干裂起皮。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一个破碎的音节泄出,带着孩童般的无助。

向欣然立刻放下了书,站起身走到床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

“沈煜?”她低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沈煜似乎听到了声音,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迷蒙,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努力辨认眼前的人影。高烧让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

“欣…欣然?”他喃喃着,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梦。

“是我。”向欣然应道,拧了条温毛巾,小心地避开他肩上的绷带,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你发烧了,我去叫医生…”

她刚要转身,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攥住!

那只手力气不大,甚至因为虚弱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执拗和不容挣脱的依恋!

向欣然浑身一僵,低头看去。

沈煜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目光依旧涣散,却固执地锁在她脸上,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高烧似乎烧毁了他平日的克制和隐忍,那些被深深压抑在心底、从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感,如同熔岩般冲破理智的薄冰,在呓语中卑微地流淌出来。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弱的呜咽,脆弱得不堪一击,“这里…好黑…好冷…”

这些话,像一把锈钝的刀,狠狠割在向欣然心上。七年前那个冰冷决绝的背影,和眼前这个高烧中脆弱无助、害怕黑暗和寒冷、卑微祈求她不要离开的男人,在她脑海中激烈地重叠、撕扯!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太离谱…”沈煜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指尖滚烫,传递着他身体的颤抖和灵魂深处的惶恐,“我不该签那份该死的契约…不该把你推开…不该让你一个人…恨我七年…”滚烫的泪水沿着他滚烫的脸颊滑落,混入鬓角的冷汗,“我后悔了…每一天…每一秒…都像在地狱里煎熬…”

“欣然…我的光…别熄灭…”他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卑微的哀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一点点靠近你的机会…让我赎罪…让我…重新学会爱你…”

他的意识显然在清醒与昏沉间剧烈拉扯,呓语断续而混乱,夹杂着对黑暗寒冷的恐惧、对契约的悔恨、对她刻骨的思念和最深沉的歉疚。每一句话,都像一颗裹着滚烫岩浆的子弹,精准地洞穿着向欣然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僵立在床边,被他滚烫颤抖的手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皮肤几乎要被那灼热的温度烫伤,但更灼烫的是他倾泻而出的情感洪流。

恨吗?

当然恨!那七年的孤寂和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怨吗?

怨他自以为是的选择,怨他让她背负了七年的误解和心伤。

但此刻,看着他高烧中痛苦无助的模样,听着他意识模糊时毫无保留的忏悔和最卑微的祈求,恨意和怨怼被一种巨大的、灭顶的心疼彻底淹没了!

这道七年来她用恨意和骄傲筑起的高墙,在他滚烫的泪水、破碎的呓语和那只紧紧攥着她不放的、颤抖的手面前,轰然坍塌!

她甚至忘记了挣脱。

护士推门进来送药,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善意的微笑,轻手轻脚地放下药离开了,体贴地没有打扰。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沈煜粗重灼热的呼吸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沈煜的呓语渐渐平息,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懈了一些,似乎药效和疲惫重新将他拖入了昏睡。但他那只滚烫的手,依旧固执地、虚虚地搭在她的手腕上,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向欣然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攥出的淡淡红痕,又抬头看向他沉睡中依旧痛苦蹙眉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席卷了她。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覆在了他依旧滚烫的额头上。

指尖下的温度依旧灼人,却传递着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她笨拙地用指腹替他轻轻按揉着紧蹙的眉心,试图将那痛苦的褶皱抚平。

这个动作,是如此陌生,又仿佛带走了她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

冰封的河流,在高烧的熔岩和卑微渴求的冲击下,终于彻底决堤。那道横亘在追妻路上的冰山,在这一刻,化作了指间滚烫的泪水和无声流淌的暖流。

沈煜在昏睡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她微凉的手心,发出一声满足般的、极其微弱的叹息。

向欣然的手,没有再抖。

只是心尖上,那块名叫“向欣然”的冻土,正在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速度,悄然融化,露出底下被尘封了太久太久、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柔软。

夜晚的医院,静谧得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沈煜的高烧在药物作用下终于退去,沉入了相对安稳的睡眠。那只曾经死死攥住向欣然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床边。

向欣然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沈煜沉睡的脸上。他眉宇间的痛苦似乎缓解了一些,但失血和高烧带来的憔悴依然深刻。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光影,勾勒出他深邃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轮廓。

那份被他珍藏在旧纸箱里、签着“彗星”名字的、钢笔字迹略显稚嫩的“契约”,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无论何时何地,欣然有危险,‘彗星’都必须出现!拼上性命也要保护欣然!”

他签下了它,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用自己未知的七年自由作为赌注,换她七年平安。

他践行了它,拖着残破的身躯,在黑暗中扫清障碍,在危急关头用血肉之躯挡下致命的刀锋。

七年前冰冷的“抛弃”,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决绝的“守护”。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恨意、怨怼、心疼、震撼、迟来的理解…如同汹涌的暗流,冲击着她最后的理智堤坝。她恨他单方面的牺牲,怨他让她背负了七年的误解,但此刻,看着他伤痕累累躺在这里,那份源于少年纯粹守护的“契约”,那份他用生命在实践的承诺,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御。

一种冲动,一种强烈到她无法再压抑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轻轻地站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环顾病房,她的目光落在护士留在托盘里的一支黑色签字笔上。她没有犹豫,走过去,拿起了笔。

然后,她拿起沈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指纹解锁对她无效,但屏幕会亮)。冰冷的屏幕映出她有些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机的备忘录功能。新建文档。

纤细的手指悬停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变得无比稳定。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契约**

无论何时何地,沈煜有危险(尤其是在他逞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向欣然有权干预(包括但不限于:强行要求休息、强制接受治疗、没收危险物品、呼叫陈默等)。沈煜必须无条件配合。

签名:

向欣然

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光标在签名栏后闪烁。没有一丝犹豫,她用指尖在屏幕上工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向欣然**。

三个字,力透屏幕,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

这不再是一份单方面的守护宣言,而是她迟来的回应,是她划下的界限,也是她抛出的橄榄枝!

她将手机轻轻放回原处,屏幕尚未自动熄灭。备忘录上那几行字,那个熟悉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呈现在那里。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看沈煜一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

沈煜是被肩背持续性的钝痛和神经受损手臂的麻木感唤醒的。高烧退去,意识回归,带来的是更加清晰的虚弱和疼痛。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手机看时间,指尖却先触碰到了冰冷的屏幕。

屏幕亮起。

备忘录的界面猝不及防地撞入他依旧有些模糊的视野。

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几行字上,看清了那标题、那条款、尤其是最后那个签名时——

沈煜的身体猛地僵住!

所有的痛楚似乎在瞬间被冻结,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他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冷倔强笔锋的签名——“向欣然”。

时间好像凝固了。

呼吸停滞。

心跳……仿佛也漏掉了好几拍。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那感觉比他挡下那一刀时更加剧烈,比他听到她终于说出“谢谢”时更加震撼!

她签了!

她签了一份属于她的“契约”!

一份针对他的“契约”!

条款的内容带着她特有的、咬牙切齿的关切(“逞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有权干预”、“无条件配合”),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烙印,深深印在他干涸龟裂的心田上。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这是宣告!是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看到了你曾经的守护契约,我理解了你背负的沉重枷锁。现在,轮到我了!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酸楚交织着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力!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

他死死咬着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的失控情绪,喉咙里却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低鸣,仿佛濒死的困兽发出的呜咽。他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肩膀的伤口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泪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破了最后的屏障,沿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地滑落,瞬间浸湿了鬓角和枕畔。这不是疼痛的泪,而是被巨大的幸福和心酸彻底击溃的洪流!

七年隐忍,七年炼狱。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卑微祈求…

在这一刻,在她亲手签下的那份带着“怒其不争”的守护契约面前,仿佛都得到了最沉重的回应,最震撼的救赎!

他像个迷途太久终于看到灯塔的孩子,哭得无声无息,却又撕心裂肺。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泪水无声地奔流,沾湿了枕头,也浸润着他那颗饱经风霜、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软化和救赎的心。

陈默推门进来送早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们那位在商界翻云覆雨、在周雄面前隐忍周旋、在剧痛中都能咬牙挺住的沈总,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抓着床单,哭得像个泪人,视线却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虔诚,黏在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和那个签名上。

陈默的脚步顿在门口,眼中掠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深深的了然和动容。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阳光正好。

沈煜沉浸在巨大的情绪风暴中,指腹一遍遍、小心翼翼地、隔着冰冷的屏幕,轻轻摩挲着“向欣然”那三个字。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契约。

曾经是他单方面强加给自己的枷锁。

如今,是她亲手签下的回应与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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