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衢州

司马炎美滋滋地在城门口等了许久,见司马仪归来,登时咧开一个笑,上前揽住她,贼眯眯地问:“小妹,可有在幻境中见到那传闻中的玉蓉神花呀?”

司马仪知道司马炎心心念念想要借那花扬名,可惜送出去的花,泼出去的水。

她眼里划过一丝诡异的笑意,轻描淡写地开口:“哥哥,见到了,但是小妹想着那花中看不中用,就给陆吟寒了,也算是卖陆家一个人情。”

司马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卖人情的事要做也是该一宗之主去做,她这么自作主张,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但眼前人可不是司马仪,他哪里敢说什么,于是一口气在胸中堵了好半晌,终于舒出来,他笑着摆了摆手,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无妨,无妨……小妹果真慷慨,此举实显我司马家的大气。”

司马仪看着他这窝窝囊囊的样子,憋着笑意,恰此时司马夫人季染秋也迎了出来,她见了司马仪后,激动地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她身侧,见她右臂有伤,又是一声惊呼:“阿仪,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伤的?伤着了也不知道吭一声?”

司马仪忙顺着她担忧的视线,看清了自己右臂内侧有一道约莫三尺长的伤口,也记不清是何时落下的了,其实并不是很严重,但因穿的浅色衣衫,因此那血迹就有些显眼。

季染秋并不知道司马仪的真实身份,因此这份关心则全是出于对于司马仪这个妹妹的。她一贯温润的双眸噙着湿润的泪光,温和地训斥着司马仪如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忙叫下人去传唤医师。

纵然知道这份关心并不是给自己的,司马仪冷硬的心肠还是有几分感动,她软了声音抱上季染秋的胳膊,撒娇道:“好嫂嫂,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你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说着又晃了晃自己伤着的那条胳膊,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季染秋见状,吓得忙伸出双手托住她的手臂,急得失声:“好好好,别乱动了,别乱动了,不然这胳膊就得废了。”

司马炎在一旁蹙着眉,一口气叹了三次,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家夫人这么地关心一个外人。

外人加骗子。

季染秋忧心着司马仪的伤,请了扶昭城最好的医师来治也不放心,直到用晚膳时还心疼地望着司马仪,一个劲儿地往她碟子里夹菜。

“看看看,这出去一趟都瘦了。司马炎,我早说不要让阿仪上场,她身子弱,又常年跟着雨泽真人修习一些修心的术法,哪里能去做些打打杀杀的事……你看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可心疼死我了。”

司马炎心道:你怕是没有见过她杀人不见血的样子,打打杀杀的事她可是最擅长。

他面上心思不显,只嘿然一笑:“是,是。但阿仪好歹也是跟着雨泽真人在清池山修行了五年,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能代表咱们司马氏夺魁。看看这般好的成绩,也就只有我们家司马仪能取得,司马殷那竖子!哼!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丢尽了家族的脸……”

季染秋想到司马殷自荆玉会后便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信,说是自己不愿再承担家族责任,云游天下去了,她心下一凉,默然片刻,眼底的暗淡在看见司马仪的那瞬间烟消云散,此行还好有司马仪在。

她又转念想到此行入太虚幻境,司马仪却并没有带回神花,反而将那花给了陆家那小子,莫非是对他有意思?

季染秋一向操心,对于司马炎这个独苗苗妹妹,更是宝贵得紧,尤其是对于她的终身大事。

在司马仪去清池山前,她年纪还太小,但季染秋就已经替她物色上了九州各家的好儿郎,却没想过,司马仪在从清池山回来后性情大变,不再和她亲近了,人也变得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于是这事也就一拖再拖。

司马仪如今已二十有一,也该谈婚论嫁了,平日不见她对哪位男子这般特殊,没想到此次荆玉会,倒是有了不一般的收获。

那玉蓉神花何等珍稀,世所罕见,又象征着无上荣耀,她说给就给,这不是青睐又是什么?

司马仪父母去得早,司马炎又是个粗枝大叶的,整日里只知捣鼓他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于是季染秋便豪气干云地承担起了母亲和长姐的角色,尽量在她的能力限度内给司马仪最大的关爱。

她开口:“阿仪,你对陆吟寒可是有好感?”她尽量说得很委婉,想着女儿家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含羞带怯,羞于启齿。

司马仪闻言有些诧异,转瞬想到自己随手把神花给了陆吟寒这件事,恐怕是被季染秋给误会了。

她将错就错,随口应道:“有些好感。怎么了?”

她当然知道接下来季染秋会说什么。怎么了,还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撮合他俩。但两个假身份的人,难道还真能在一起不成?

季染秋喜上眉梢,正欲继续说下去时,司马炎挥手打断:“陆家那小子不行!据说是家族中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早年间在外面流浪,听说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也就外貌尚可,但为人放荡不羁。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家阿仪呢?”

司马仪没有料到陆吟寒说的居然是真的。

那看来真正的陆吟寒的经历确实坎坷,尤其后来身份又被照夜栖剥夺了,此后的荣光都和原来的那个被家族遗弃的少年无关了。

她这样想着,竟然有些许怅然。毕竟她也是剥夺了司马仪的身份归来,但好歹司马仪是临死前心甘情愿将身份给她的。

那真正的陆吟寒呢?

“这……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季染秋语气隐有叹息,又转向司马仪面带愁色地劝说,“既然这陆公子人品不行,阿仪还是另择良人,只要你喜欢,品貌端正的话,我们都是没有意见的……”

司马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陆吟寒是何时被寻回来的?”

司马炎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似乎在思考司马仪此话何意,不会真是看上陆吟寒那小子了吧。

她看上倒不打紧,但她用的是他妹妹司马仪的身份,按她任意妄为的性子,兴许今年成了婚明年就得和离,呸呸呸,和离那还是轻的,兴许某一天陆吟寒就人头落地了。

陆吟寒死了也就算了,司马仪的声誉可不能任她糟蹋。

“哥哥,你在紧张什么?”司马仪见他半天不开口,疑惑地歪头。

司马炎这才收回神思,那些隐晦的小心思在望见司马仪冷淡锐利的眼中时,雾散云消,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许久后,他忙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陆家小门小派,他几时回来我倒真不清楚了,但他第一次为人所知乃是在三年前,那时你还在清池山,不知道青州水患有多严重,百姓流离四散,朝廷换了好几道人马下来治水都未果,这才托信荆玉门请仙门出手,你也知道,荆玉门在仙门和朝堂之间一直承担着联络人的职责,于是荆玉门在收到请托后,于仙门广发告示。”

他说着眼里似乎带了些水光,映出一轮月圆,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以前,“那一年死了很多人,仙门也派了很多人去,都没有找到原因。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毛头小子,竟有如此的洞察力,找到了病灶所在。”

三年前,司马仪眯着眼回想,她那时在做什么呢?怎么对此事毫无印象?

青州城,沈家所在的地方。

哦,想起来了。那时她去青州沈家旧址,祭拜沈氏一族,确实见青州连日暴雨,堤坝崩溃,但仙门去了不少人,因此她也就没当回事。

司马炎说起来还有些兴奋,“犹记得,他一剑封了八百里渭河,将藏于河底的千年水妖激了出来,之后仙门合力将其斩杀,这才平息水患。不过,他当时并未亮明身份,想来是庶子的身份不太光彩。直到此次荆玉会,才有人认出来了他便是当初那个无名剑客。”

司马仪却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恐怕照夜栖不只经营着这么一个两个的身份。她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再找几个身份?

“阿仪,那陆吟寒我也见过,是有本事,人也生得英俊,但既然家世不好,人品不行,咱们还是算了……”季染秋见她面带郁色,叹了口气。

司马仪笑着打断:“我何时说过要嫁他?”

*

惊陵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把碎琼散下在祁筠的药里,虽说这毒无色无味,可敏锐如她,怎么会发觉不了?

那药是压制她体内妖气的,每月一服,从时楣那里取来,经手之人除了时楣,也就只有他。他还没想好如何以一个叛徒的身份去面对她。

这样拖延了好几日后,荆玉会的结果也尘埃落定,前三甲的名单被告示天下,其中魁首为司马仪和陆吟寒二人,那传闻中的玉蓉神花也由他二人簪得,此等无上殊荣引来了天下人的艳羡。

荆玉会落幕,各家陆陆续续地退离了扶昭城,他也跟着司马仪回到了衢州城,有着烟雨江南之称的衢州。

六月初,正是梅雨时节,一连半月都是连绵不绝的雨水,清凌凌地铺了整条街,空气中都弥漫着清冽的泥土香。

沿河的垂柳倒映在水中,倒映在水光粼粼的青石板上,一漾一漾,如银河天流,清光万千。

扶昭城也有柳树,但比之此处,还是逊色太多。

陆吟寒也跟着来了衢州城。

季染秋知道司马仪对陆吟寒只是有点好感,并没有投入太多感情,但陆吟寒三天两头一来,和司马仪在后院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此举不由得令她担心。

季染秋回来后派人去仔细打听过——

陆吟寒在扶昭城就不是省事的主儿,整日里不是喝花酒就是去打架,戾气重得很,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挑着几个妖怪的脑袋挂在长剑上,招摇过市,惹得路人哀声载道。

但更多的时候,他一失踪便是好几个月,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陆家人不管他,总归活着就多添碗饭,还能多杀几只妖,死了也就死了,再怎么着不会指望这混蛋光宗耀祖。

但没想到,这次还真叫他给装上了。

陆家的地位从荆玉会之后水涨船高,谁都知道陆家有个惊才绝艳的小公子,更有有心人打听到原来他就是三年前一剑冰封了八百里渭河,解了青州城水患之祸的那位剑客。

陆吟寒得了势,在轻松征得司马炎的同意后,大摇大摆地出入司马府,来和司马仪叙旧。

季染秋又派人偷偷去查看。却发现二人并无什么私情,整日里除了打架还是打架。

她彻底放下心来,或许司马仪说的有好感仅限于因棋逢对手而生出来的欣赏。

但过了几天,情况又变了。

司马仪也开始跟着陆吟寒出去鬼混,甚至一去就是好几天。

季染秋唯恐司马仪吃亏,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司马炎不忍看妻子被骗,好意提醒:“小妹自小聪慧,哪里会被骗?”

谁被骗还真不一定。

季染秋急得只骂他黑心肠,“你只知道操心你那混账儿子!阿仪的事你是丝毫不关心!”

“什么我儿子,那也是你儿子!司马殷如今不知去向,我派人去寻难道不应该吗?”

季染秋一口气憋在心里,一面害怕单纯的阿仪会被陆吟寒带偏,一面又想到司马殷确实是失踪了半月有余,不由得感到不安。

此刻,“单纯”的司马仪和“混混”陆吟寒正在千里之外奋力杀敌。

司马仪在来之前便申明自己是去寻缚妖塔残片,让陆吟寒不要跟来。

但可能是裹了这么一层少年人的皮囊,照夜栖做什么事都显得理直气壮,他抱着剑一路跟着她,笑眯眯道:“我来看看你这些年有什么长进。”

于是看着看着,他也加入了这场战斗。

两人配合得极好,很快便轻松地拿下了那只虎妖。

最后司马仪用司马炎给她新配的弯刀割开了它的腹部,掏出了虎妖的内脏。

她徒手在猩红的血肉里翻找,纤纤玉指染了血,犹如流动的晚霞,是美的,然而美得近乎残忍。

低垂的眼睫也沾了些朦胧的血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着,缓缓滴落。

陆吟寒看得蹙起了眉,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丢给了她。

司马仪头也没抬,空出一只手接住了帕子,另一只手也在此时摸索到了那块残片——一片褐色的生了锈的三角铁片。

“谢谢啊。”说罢她便拿那手帕擦干净了残片。

陆吟寒好意被糟蹋,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去,冷哼:“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忘川?”

司马仪将残片揣进挂在腰间的囊袋后,站起身和他平视,目光冷淡地扫过他,“我已经去过了。”

她取下腰间挂着的缚妖袋,递给了他。

陆吟寒有些意外,她是什么时候去的?这些天白日里找她切磋武艺,夜间不是去酒楼喝酒就是在除妖的路上,她竟然已经去过了?

他本来还想着忘川外有着一层恐怖如斯的屏障,名为噬魂渊,因此他打算和她一同前去。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自己过了那里,还带回来了魂魄。

他接过,有些颤抖地打开。

——是一缕缕残缺的魂,约莫有几百只。

像这种执念很深的魂魄是不会渡过忘川之河的,只能在奈何桥边徘徊,因此寻到也并不难。但越是这种残魂,也越需要机缘才能遇见。

之前他因为机缘巧合得了些残魂,也九死一生去过忘川,却依然没有结果。

那些残魂的执念皆来自对祁家人的恨。因此祁筠的血能作用于现存的残魂身上,将那些漂泊的魂魄重新引回。

因而这件事确实也只有祁筠能做。

司马仪解释:“这只是小部分,接下来我会再寻机会。”

陆吟寒有些愧疚,问:“你还需要什么其他帮助吗?”

司马仪摆摆手,冷冷微笑:“你不怀疑我,不给我添麻烦就是万幸了。你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我杀了那只西碣山上鸟妖。”

她虽恨妖,却从不滥杀无辜,更何况是手无寸铁的妖。因此在照夜栖第一次问她那人的下落时,她便意识到了她应当是被人陷害了。不过毁了那么多残魂的事她都做了出来,多添一桩少添一桩杀孽又有什么区别呢?但陆吟寒很在意。

陆吟寒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惆怅,他又想起了风姨,他当然还怀疑着祁筠,但话到了嘴边却是:“我没有怀疑过你。”

“你也没有怀疑凤缃。但当时西碣山只有我们二人,不是我便是她。”司马仪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重新塞还给了陆吟寒。

问:我的追妻火葬场怎么还没有到来??(文淡如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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