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恂初的实习只有两周,两周,足够他学到很多东西。
他的到来并没有给仁佑胸外科带来什么大的影响,医院的工作繁忙琐碎,这里的人更关心的是治病,而不是跟在主治医生后面的人是不是有点像个明星。
原以为常年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会因此产生落差,可没想到段恂初这人的人缘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走了哦,沈医生,辛苦了啊!”
宋医生下班路过沈促办公室门口,倚在门口上打了声招呼。
连着一下午手术,沈促这会儿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累得要死,他也懒得笑了,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本来今天不是他值班的,只是上次生病的时候宋医生替的班,这会儿得还上。
宋医生看他累成这样自觉的没再多留,正准备抬脚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
宋远辰一向自来熟,跟方诸玩得多了,别的没学到,那点子八卦的嘴脸倒是学了十成十。
“段先生,还不下班吗?”
“这就下班了。”段恂初摘下口罩,见他已经脱了白大褂,说,“宋医生这是要走了?”
“是啊!”宋医生语气轻松愉快,他一边说,一边指向沈促办公室,“今天有人替我值班,回家睡觉喽,拜拜。”
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沈医生步伐轻松,一路闪得飞快。
直到看着他走远,段恂初倚靠在沈促办公室门口,看见椅子上的人毛茸茸的一团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从这里只能看见他发旋和闭着的眼睛,满身疲惫。
这些天段恂初跟着沈促工作,才发现他每天来了医院是真的忙,查房,门诊,手术,带学生,还要写论文评职称,碰到一些说不清楚的病人和家属还得耐心解释。
段恂初叹了口气,他走进去,拿起沙发沙发上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视线无意间落在办公桌上的日历上。
上面有一个日期被圈了起来,沈促在上面打了一个星号。
三天后,是他离开医院的日子。
沈促的桌子上全是文件和病例,没有熄屏的电脑上还是没看完的文献。
他这样把压着胳膊睡觉的姿势等会儿胳膊一定麻了,段恂初想起来,还是决定把人叫起来。
段恂初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沈医生……”
话音未落,困顿无比的人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毯子掉在地上,“怎,怎么了?!”
他这突然的动作倒是把段恂初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段恂初按住他的肩膀坐下,说,“你这么睡,一会儿胳膊压麻了。”
沈促看见他的脸,渐渐放松下来,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没事就好。”沈促打了个哈欠,眼角无法控制地挤出眼泪,归拢桌上的东西,沈促瞥见段恂初身上的白大褂,问,“你,你还没下班吗?”
段恂初张口就来:“还没有,今天和章响一起值班。”
“今天?没听章响说啊。”沈促皱了皱眉,嘟哝了一句。
医院晚上走走廊灯挺亮的,护士站今天是方婉岚护士长在。
沈促站起来,看见了地上的毛毯,不对啊,他记得毛毯不是放在沙发上的吗?
疑惑一闪而过,沈促来不及深究,他瞥见一道徘徊在办公室门口的身影。
沈促眯了眯眼睛,走出门,看见蹲在地上的两个人。
沈医生轻笑一声,一把揪起其中一个人的后衣领。
“章响,蹲在这里干什么?”
没等章响说话,和他一起蹲着的小护士慢吞吞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沈医生,而是一脸奇怪的段恂初。
“沈,沈医生……”章响站直了身体,战战兢兢环顾四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段恂初:“声音?什么声音?”
小护士紧紧拽着章响的衣袖,抢答道:“哭声啊!有人在哭!”
医院晚上有哭声并不奇怪啊,身体上的疼痛,心里崩溃,无能为力绝望的哭泣,如果眼泪有用的话,手术室门口的眼泪能汇成一条河。
沈促拧眉道:“谁在哭?你们病房看了吗?护士长呢?”
“恐怖的就在这里!”章响神神秘秘道,“我们查房没发现异常,但就是能听见哭声,沈医生,你说,会不会是……”
下一秒,沈医生一个眼神扫过来,章响立马把那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医院这地方有时候确实邪乎,走廊里安静的很,段恂初拍拍沈促的肩膀,示意他也听到影影约约声音。
沈促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方护士长呢?”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我在这里!”
一行人闻声看过去,不约而同地呼吸一窒。
出事了!沈促反应过来,他看见方护士长小跑,立刻迎了上去。
方护士长脱了护士服,里面的毛衣上沾了血迹,鞋子上也是血,一步一个红脚印。
沈促的视线落在方护士长怀里,她怀里的护士服包裹着什么东西,沈促意识到真的出大事了!
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沈促小跑过去,终于看清了护士长怀里的东西,脑内好像一声闷雷炸响,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方护士长立刻冲小护士喊道:“快!通知儿科!”
“哦哦哦……好好好!”小护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跌跌撞撞跑向护士站。
沈促身后,段恂初看见方护士长怀里的护士服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泛着青紫的脸,是一个婴儿,脸上还残存着没胎脂没擦干净,护士服里抱着的居然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孩子呼吸不对!”沈促简单检查了一下,“来不及了。”
他扭头说:“我和护士长去儿科,你们通知保卫科那边,快调监控,一定要找到孩子妈妈!”
刚生产完就离开,万一大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好!”段恂初立刻应声。
章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从一个恐怖片变成另一个恐怖片,谁能告诉他,这,这个孩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情况!
身边,段恂初猛地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成功唤回他的理智。
段恂初语速极快:“章医生,你现在去保卫科调监控,有情况电话联系!”
章医生被他推进了另一部电梯,电梯门还没关上,章响反应过来问:“那你呢?你去哪儿?”
还没得到段恂初的回答,电梯门关上了,而段恂初拐过走廊,来到楼梯口。
孩子的妈妈刚生完孩子一定跑不远,如果她执意要走,电梯来来往往人多眼杂,楼梯相对来说安全一点。
段恂初下了两层台阶,在楼梯拐弯处发现了血迹。
越往下走血迹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越来越多,段恂初面色凝重,外面天已经黑了,单纯沿着血迹寻找也有些困难,段恂初打着手电筒,穿过住院部的前面来到了后面的花园。
花园里很安静,晚上也不会有病人来这里散步。
血迹消失在石子路中断,段恂初一颗心悬在半空,他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照进旁边,一大滩血晕在地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晕倒在了草丛里,面色苍白。
喊了她几声,没应,段恂初稳住心神,一边抱起女孩儿,一边给沈促打电话。
“喂?”电话秒接通。
“促促,我找到孩子妈妈了,她流了很多血,现在怎么办?”
电话那头,沈促稳住自己的声音,迅速道:“去产科,七楼,我去电梯口接你。”
沈促边走,边不忘和身后的方护士长说:“女孩找到了,护士长你和章响说一声,我去接段恂初,您先回去吧,有事儿我们给您电话。”
方护士长点了点头,沈促一溜烟钻进楼梯间。
沈促通知了产科医生,段恂初来的很快,他抱着女孩儿放在床上推进手术室。
然后,他和沈医生一齐被留在手术室外,紧张无措。
段恂初站在沈促身边,双手沾染鲜血,一路跑过来,胸膛剧烈起伏,平稳着呼吸。
“孩子怎么样了?”段恂初问。
“不太好。”
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沈促叹了一口气,今天晚上的事情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会儿平静下来,他竟然也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
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沈促转头看向段恂初。
他面前表情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红色标志,身上那件白大褂上全是血,手上也是,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着。
一面是新生命的诞生,一面是生命消逝的危险,没人能平静无波。
沈促敏锐地察觉到段恂初细微的情绪变化,一把拉起了他的手腕,说:“跟我来。”
段恂初脚步迟疑:“可……”
“医务部一会儿会有人过来,医生们都很专业,暂时不会有事,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相信医生好吗?”
沈促带他走进洗手间,视线落在他的白大褂上,没等段恂初反应一下,不由分说地扒了他的衣服,扯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
段恂初的手宽厚温暖,沈促一心在洗手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
“害怕吗?”沈促突然说,“没事的,这样的突发状况很少发生。”
再冷静强大的人也不可能面对死亡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一个正在你手里即将流逝的生命。
他缓缓说着,温柔轻缓的声音就像潺潺流淌的小溪,一点点轻轻地抚平人内心不安与焦灼。
对于死亡,人们害怕,惋惜;对于生命,人们珍惜,敬畏。
见段恂初一直没有说话,沈促道:“你知道医院那个科室离生死最近吗?”
沈促抬眸,看见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是ICU。”
“我以前在ICU轮转的时候差点精神崩溃,因为每天都有人死去,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被剥夺时间和空间感,身上插着各种各种的管子,睡眠也没有昼夜规律,耳边只能听见机器的声音。”
“ICU出现谵妄的病人很多,其实很多病人并不是完全无意识的,他们清醒的时候也只能躺着动不了,清醒地痛苦地流泪。”
沈促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在ICU的第一个晚上,非常安静,安静的浑身发冷,一个老奶奶就这样安静地离去,殡仪馆的人进来整理,她的亲人在外嚎啕大哭,躺着的人呢,平静的像一片泛黄秋叶,缓缓飘落……”
他还没说完,掌心,段恂初突然抽出手。
沈促一怔,紧接着,那双湿漉漉的手从背后环抱住他,一道温暖鼻息打在他的后颈上,抬起头,镜子里,段恂初的脑袋深深埋在沈促颈侧。
段恂初身上淡淡的香味钻入鼻腔,沈促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他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闷闷传来。
“沈医生,我真的害怕了,很怕她会在我怀里逝去。”
更~
有没有人还在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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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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