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黎杨忘记了收伞，还保持着撑伞的动作，静静坐在沙发上。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回归正常社会。但是当他在人群里面呼吸时，他居然感觉还不错，在公交车上透过玻璃窗看窗外的世界时，竟然还有一丝丝惬意。

他不禁想，他其实可以的……可以生活在人群里面。

屋子里面乱糟糟的，黎杨有些强迫症，开始收拾起来。反正他也没事干，就把收拾屋子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家里的房间很多，黎杨一间一间的擦干里面的灰尘。

他没有时间观念，白炽灯太亮，所以他根本无法区分白天和黑夜，尽管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黎杨推开最后一间房，在开门的一瞬间，突然怔住了。房间里面堆满了画材，地上散乱了一地的画，那些他熟悉却又陌生的东西，全部摆在了他的眼前。

黎杨已经三年没有再画过画，亲戚们都说他画的走火入魔，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的手无法克制地颤抖，他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开始苏醒战栗起来。

他踏进房间里面，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那些画，然后坐在了画架面前。

上面摆了一副画，或者还不能称之为画，只是未完成的作品。画面上的男人趴在窗台上，回头看着他笑。背景画了一大片金色的向日葵，那么炽烈，让人的心也跟着怦然跳动起来。

那样炽热的感情，是黎杨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心跳加快，他居然开始共情起来，黎杨着迷地抚摸着画。不是对画上的男人着迷，而是对那足以让他死寂的心重新跳动的情感着迷。

看清画上的人，黎杨撇了撇嘴，如果上面的人不是阎远就更好了。

黎杨颓废又沮丧地在画布面前坐了一个晚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探究而又好奇地想要将画完成，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拾起那样的深刻情绪。他画出来的东西像只精美的空壳，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直到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翘起的柔软发丝上。黎杨才恍然大悟，哦，原来第二天已经来临。

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手上的纱布被打湿，黎杨揭开扔进垃圾桶，任由伤口暴露。这会儿他才想起昨天闵泽给他的纸条，黎杨照着纸条上的号码加上闵泽的微信，然后给他转钱过去。

对面很快发来消息：“你好，哪位？”

黎杨：“黎杨。”

闵泽：“黎杨是哪位？”后面他加了一个猫咪头表情包。

黎杨知道这人在逗自己，就不回他消息了。他扔开手机，现在他是真困了，抱着枕头就睡着了。

直到下午，黎杨才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睛，黑发落在眼睛里面，有点刺痛。

头发太长了，很碍事，黎杨爬起来，下楼吃了点饭，然后随便找了一家理发店。

里面的Tony正在看电视剧，黎杨进去，对剪头的Tony说：“剪短。”他比划了一下，“留一点发茬就行。”

Tony老师听不懂人话，只给他稍微的剪了一下，刚好遮住眉毛。

他说：“就这样，看起来乖乖的不好吗，剪那么短干什么。”

黎杨：“我是顾客。”

Tony老师：“我是专业的。”

黎杨：“......”

被Tony老师唬的一愣一愣的，黎杨一脸无语地离开。

黎杨在大街上没有目的地游荡，路边的面馆旁，老板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一碗面，撒上辣子葱花，香味好远都能闻到。昨天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空气倒是很清新，冲刷了城市里的灰尘。

黎杨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一样，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很快，夜幕降临，黎杨想，天要黑了，我该回家了。

回到家，黎杨掏出手机看时间，打开微信发现闵泽还没有接收转账。

“收钱。”黎杨发了两个字过去。

过了十几分钟，对面回：“不收。”

黎杨：“那你让我加你微信干什么？”

闵泽：“我的猫想和你做朋友。”

黎杨纠正他：“是狗。”

闵泽：“是芒果。”

黎杨：“我不和狗做朋友。”

闵泽：“芒果和你做朋友。”

黎杨：“......”

正在想怎么绕出这个圈子，对方突然打来一个视频通话。

黎杨也没多想，就接了，接了却没有看到人。

手机是仰拍视角，镜头糊了一下，接着一个巨大的猫猫头霸占屏幕，大猫咪芒果一脸君临天下的气势，俯瞰手机。

黎杨喊：“芒狗。”

芒果听到呼唤，脸贴近手机屏幕，咪咪叫着，好奇寻找声音来源。

画面一晃，黎杨看到闵泽放大的脸，他还是那副笑脸相迎的样子，和脸上毫无表情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闵泽眼尖，问：“你剪头发了？”

黎杨：“去理发店坐了两分钟。”

闵泽隔着屏幕打量他，忍不住笑：“是只用的了两分钟。”

黎杨重复：“收钱。”

闵泽：“你说什么，不太听得清楚？”

黎杨无情想要挂断通话：“听不清楚就算了。”

闵泽：“等等，先别挂。”

黎杨不说话，但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他看着镜头，睫毛随着他呼吸的频率翕动。

隔着手机屏幕，闵泽近乎贪婪地盯着黎杨。活了二十几年，他感兴趣的东西，还没有失手过，希望这次也不要例外。

黎杨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看见闵泽抱起他的猫：“芒果，说再见。”

芒果张开小猫嘴巴，还真的发出类似于“再见”的“喵喵”声。

黎杨：“......”

这人和他的狗，真会玩。

黎杨：“你也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黎杨还在想那幅画的事情。爱究竟是什么一种什么东西，让本来平庸的画面都变得生动起来。

黎杨想到头发痛还是想不通，他决定干脆把阎远约出来再去当时那个地方一次，说不定会有新的体会。

黎杨是个行动派，当即给阎远打电话。

打了两遍，对面还是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阎远接到黎杨的电话，第一反应是窃喜，他就知道黎杨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他只要招招手，黎杨就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过来。随后又开始拿乔，他要让黎杨长长教训，先前居然敢那么对他，是他没训好。

黎杨就爱钻转牛角尖，要是阎远还不接他电话，他估计马上就要出去敲他家的门。

好几通电话之后，阎远终于接了。

他还是像以往一样冷哼一声：“说吧，什么事。”

黎杨声音冷冷的，不像在求人：“出来见一面，就在之前那个向日葵开的很好的那个地方，你最好还穿着当时的衣服。”

阎远恼怒：“你当我是陪玩吗？你打电话来就说这个？”

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黎杨“嗯”了一声。

阎远一拳打到棉花一样，他强压住怒气：“黎杨，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做的？”

黎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阎远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回忆书上的片段，毫不犹豫地复刻那些场面，只是他的语调特别平淡，平淡地像在背诵课文。

“阿远，不要丢下我好吗，我不能没有你。出来见一面，就一面，我们去开满向日葵的地方，重新回忆一下当时的画面。”

黎杨的话很卑微，但是因为那不咸不淡的语调，阎远越听越不是滋味。

阎远不怀好意道：“想让我原谅你，好，明天到酒店来，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黎杨无所谓地答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