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萩原研二持枪对准他的时候，就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必须要得到一个解释。

安室透举手投降了。萩原研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过程也几乎完全推测出来，他不得不坦白，“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相对的，你也要告诉我一部分。”

“那个炸.弹的确是我安放的，应该被你拆了，它的威力就是炸毁一间房间的威力，我也不想波及其他人。野泽健一的背景我详细做过调查，贿赂官员、偷逃税款、走私洗钱、违法放贷、制作假药，罪名加起来有十多条，绝对不是什么无辜之人。说出这些之后，我没有多费功夫保下他的命，会不会更好接受一些？

“不要说‘交给法律’这样的话，我现在的任务——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安室透斟酌着将一些事情告知了萩原研二。

萩原偏了偏头，略长的黑发拂过他的眉眼，他心不在焉地捋了捋，再次在头脑中梳理起这次事件。他审视着对面的同期好友，还是决定把一些警方的内部消息告诉安室透。

“假如出现在那里的人不是你，我会更加惊叹于那个人的计策，”说到那位匿名报信人时，翘起的唇角显示出他对那位神秘人十分感兴趣，“他前后打了三次电话。第一次提前了一天，告诉我们有人会在这家酒店对野泽下手，后来是询问进展，一边建议我们怎么调整计划。怎么，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萩原研二浅笑着，黑瞳眸色幽微，专心致志地想要从好友的表情上寻见端倪。安室透顶着枪口陷入了思考。

“匿名报信人？这么说，你们的行动是由她策划的？”安室透锁紧眉心，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说组织的任务消息意外泄露——或许说不上是意外——知晓他行动的人必定是黑主君代。他在她身上安装了发信器。早在她进入波洛咖啡厅后不久，他就趁她不注意黏在了她的衣领上。

也就是说，他在咖啡厅的洗手间和贝尔摩德通电话、从她那里接到任务时，他一直都知道黑主君代就躲在窗户的另一边。她的位置就实时显示在他手里那方圆型仪表盘上。

他原本以为她是组织派来监视他的人，假装没有发现她，没想到，她竟然把消息透露给警方了吗？

“向警方报信的是女性吗？”他问萩原。

“听声音的话，会让人下意识以为是男性。有一次我在目暮旁边，正好听到了。不过如果对方有意伪装那就不好说。对了，他有点鼻音，似乎正在感冒，不停咳嗽。”

咳嗽？安室透将这条关键消息记在了心里，“如果是我想的那个人，我真的很好奇她是怎么掌握我行动的。”

他那时说的是，【不出一个星期，组织可以收到他的死讯】，但为什么，背后的人似乎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甚至能提前告知警方，包括他的行动时间、地点和暗杀手段。这些计划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对方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他忽地顿住，无奈地闭上眼，“萩，你差不多可以了吧？被你用这种目光打探，怪让我不舒服的。”

他轻扯了扯将他的右手和萩原的左手扣到一起的手铐。萩原研二皱起眉，把枪收了回来，手指微动，一下就把手铐解开拎起。

安室透察觉到他的不满，用熠熠发光的眼眸瞅着他，松懈下来的表情仿佛某种大型猫猫，低声嘟囔了句，“是萩的话，根本无法戒备嘛。”就算萩原拿枪怼他，他也不可能认真觉得萩原会把他怎么样啊。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遇到你，有件事想要拜托一下你们。”

他说的是“你们”，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复杂而失落的情绪，仿佛是有什么事让他弄不明白，一下子引起了萩原研二的注意。

“三年前我失去了hiro的下落，”他说得有些艰难，并不想承认那种可能性——已经三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不可能会不给我发消息……他生死不明，请你和松田还有伊达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和他有关的消息。”

他认真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hiro的事情我们都会上心的，”萩原研二点了点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有个人我和小阵平一直在找。如果你恰巧有她的消息，也想办法转告一下我们。是个女孩——”他思考了一下，“现在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黑发黑眸，至于特征么……她锁骨偏上一点、脖颈侧边有颗红色的小痣。遇到她的时候情况有点特殊，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伊线”那个名字很可能是错的。这些年他和阵平根据这个名字查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安室透记下萩原所说的话。他有点好奇，“她是你和阵平的什么人？”

那些事情的确有些久远了，萩原研二又思考了片刻，放轻的眼神显得悠远而柔和，他笑着耸了耸肩，“……对我来说是个让人印象深刻、不告而别的朋友，对阵平来说，大概是没来得及表白的心上人吧。”

“咦，那家伙的心上人啊，”安室透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感觉有点意思，“我知道了，会帮你们留意的，我也很好奇他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呢。”

“这下我是真的可以走了吧？明天还要早起……”金发青年无意说出的话像是在向他抱怨。下一秒，他想到棘手的敌人和有待完成的调查，在萩原面前那副猫猫一样可爱无害的样子瞬间变冷。

他压了压眉骨，亮晶晶的眼神凛冽起来，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模样，“有些事我要尽快调查清楚。”

他看了萩原一眼。萩原研二没说话，倚在门边，放任他从身边走过，“我可事先提醒你，没有下次。再让我碰到你的‘现场’，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我会履行警察的职责。”

两人眼神交接，错身而过。一对黑瞳，一双紫眸，相似的是那股绝不轻易让步的坚定。

安室透什么也没有说。萩原忽又喊住他。在他回头之际，萩原研二望着同期挚友熟悉的面孔，目光深深，仿佛想要看穿他一切虚伪的外壳和假造的人格。

真正的好友就是，即使多年不见，他的面孔在你心里也从未模糊，可是——

他喊出那个现在已鲜少有人会喊的名字，“降谷零，我很想知道，你现在的灵魂究竟是什么颜色？”

安室透停下了。他转身再次与萩原研二面对面，仿佛想要让真正的自己出现在对方眼里。

他一时缄默，移开了视线：“我现在执行的任务非常危险，有一些事我的确不得不违背良心去做。如果每次这种时候我都暗中动手脚、救下这些人，我会露出非常多的破绽，一定很快就暴露。而且我也不知道监视我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他不仅要完成任务，想要在组织往上爬、打入核心，他还必须要把任务完成得漂亮。为了最终的胜利，他会不择手段。

“不要忘了你终究要回来。你会回来的对吧。”

萩原研二平淡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和暗示。即使降谷零并没有明确说他现在在做什么事，萩原研二也能猜到大概。

“当然，”降谷零不由笑了。昔日警校五人共同许下的誓言在心底回响，他背脊笔直，昂首走向昏暗的长廊，紫灰色眼眸熠熠生辉，萦绕着对光明未来的眺望，“有你们在，我的灵魂绝不褪色。”

萩原研二目送他离开，良久，浅浅一笑。

他是不能再放水，不过嘛，这不是还有伊达和松田，可以让他们给zero那家伙再放水两次。萩原将双手揣进兜里，意态轻松，与安室透背道而驰。

-

安室透没能像计划那样，在清早到咖啡厅工作。

郊区的一座仓库里，头戴黑色礼帽、身穿同色长风衣的男人正拿枪指着他。

披着波浪卷发的贝尔摩德身材火爆，点了根烟夹在细长的手指间，漠不关心地旁观着眼前的一切。伏特加戴着墨镜，一身黑西装和黑皮鞋，壮硕的身体低调地融在阴影里。

保险栓被拉开的细微声音传来。毫无温度的一双眼睛从礼帽和银发下露出，琴酒冷冷注视着枪口下的猎物，“任务失败，波本，你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

金发黑皮的青年没有丝毫慌张，甚至张扬至极地笑了一笑。

他用轻松而嘲谑的语调反讽道：“任务失败就要抹杀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琴酒，我可记得你失败的次数也不少啊，在将我杀死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杀死你自己？”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波本的脸颊飞过，将他发尾带得轻轻扬起又飘落。波本侧了侧脸，仓库昏暗，他布满阴影的眉眼毫无波动，瞳孔浸染着铁灰色的冷感。

贝尔摩德吐了一圈烟，眼见琴酒在乱杀的边缘，这才悠悠开口。

“暗杀野泽健一，这次任务是我通知你的，除了你我和boss，知道的人不超过这个数，”她摊开三根细长的手指，“或许你还报告了朗姆，那么就是四个。警方提前得到了消息，波本你说，泄露任务的会是我们中的谁呢？”

贝尔摩德勾唇一笑，艳丽的眉眼仿佛充满危险的美人蛇。

从她几句话中得到重要信息，波本不慌不忙地开始推测。

“这次任务我还没来得及报告朗姆。也就是说，知道任务的人除了你我和boss，从现在在这里审问我的人来看，琴酒和伏特加知情，还有第三个人……”

黑主君代纤细的身形和沉静的面容在眼前一掠而过。

“……想必是组织派来监视我行动的人。”

果真有人在监视他。

不论从哪方面看，黑主君代都非常符合这个人选。但他目前尚未查明她的身份，而另一种明显的可能也不能忽视。波本顿了一顿，凌厉下压的眉微松，舒展开成竹在胸的微笑弧度。

“我听说，这个月有一位新获得代号的成员，从小被组织培养起来的狙击手，精通侦察和反侦察，任务完成率在组织里名列前茅，前些日子被派给琴酒。我猜监视我的人就是他？”

从琴酒和贝尔摩德如此迅速地得知他暗杀失败的状况来看，那位组织成员很可能昨天晚上就在酒店附近，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警方对他的暗杀行动有所准备，并将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了琴酒。

“完全正确，”贝尔摩德拍了拍手掌，望向波本欣赏的笑容里潜藏着恶意，“那么接下去呢？”

“我算是明白了，”波本无奈地一摊手，“你们三个人和一个在组织长大的代号成员，加上我，知道任务的人就这么些，你们不可能向警方泄露情报，所以情报必定是从我这里泄露的咯？”

“承认得倒是爽快，”琴酒似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隐隐充斥着嘲讽的快意，“真是可惜啊，波本，你现在死也能瞑目了。说出派你来的机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波本叹了口气。

“出任务的时候被警察拿枪指着，回来又被我的好同事们拿枪指着。怎么，难道那位尊贵的代号成员没有告诉你们，要不是我早有准备，这次任务我险些要被警方抓去吃牢饭了？”

他一一扫视过在场的三位组织成员，铁灰色的瞳孔阴沉而锐利，俊美面庞在那身锋芒毕露、仿佛山雨欲来的黑暗气场下黯然无光，阴影重重。

“我向来执行更多的是情报收集工作，这次贝尔摩德向我传达Boss的命令，偏偏是暗杀任务。我很清楚，这是boss对我的考验，我只会比任何人都想完成这次任务！”

他将野心包裹在甜蜜虚伪的微笑之下，唇角弧度仍旧，灰眸如刀刃般泛着毫无情绪的寒光，“我也想知道，组织里到底是谁在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