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这当中你来我往的二少爷祝云池,掏了掏耳朵,来了兴致:“公堂那事下人说得不清不楚,你们给小爷讲讲,到底咋回事?”
祝云海冷不丁道:“自然是有高人做法。”
说着,便着重描述了老三的归来,和高人出手一说。
二少爷心眼实,又一根筋,登时惊奇道:“那么大的火,房子也塌了,怕不是一般的高人,是仙人呢!仙人长什么样子?在何处清修?”
心与和指挥官对视一眼,两人来之前已经编好故事串好词,不怕他问,立刻按照书里对高人的一贯形容描述,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只道仙人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现已离开小竹村,不知去往何方。
二愣子祝云池忍不住呢喃:“他为何只救你呢?”
话一出口,二少夫人江小泉便往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吃痛的二少爷非但没意识到尴尬,反而咋呼起来:“你闹我做甚?我又没说错!这仙人来这洛阳一遭,好像算准了三弟会出事一样。”
老夫人笑了笑:“所以这才是高人!”
大少爷见话又被圆回来,立刻开了口:“你们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没想过给家里报信?村里人就一点儿不知道?”以他祝府的家业,他不信这些升斗小民能瞒住话,指不定传话邀功来的,除非他们被刻意隐瞒,既是光明正大养伤,为何要隐瞒呢?
心与着急,当初她骗小竹村人,自己与父亲逃难至此,始终留下一大破绽,忙要找借口堵那窟窿。
指挥官单手拽住她的裙子,换自己坦然承认:“世道艰险,人心难测。我未康复,老神仙又云游在外,身边只一个女人照顾,万一被人挟持,向府中要钱,再痛下杀手灭口,那可无还手之机,所以,我便叫她谎称逃荒至此的父女,不信,你们尽可上村里打听。”
他赌老大就算有所调查,最多也只能查到心与说过做过的事,他说这话不是为了求证,而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反应,越是解释,越是有鬼,后面等着他们的陷阱越多,若是坦白,对方反倒没了制衡的把柄。
适时,老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老儿子,颔首附和:“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看他语气如此从容,又有老夫人下定论帮腔,大少爷反倒不敢再逮这事做文章,可他心里不舒坦,喝了两口闷酒,转而又另辟蹊径:“听管家说,弟妹昨日又亲自回村去收拾你的画,养病的日子竟有佳作,快拿给大哥瞧瞧。”
心与闻言,两耳嗡鸣,头皮发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男人。
收拾不过是糊弄之言,他这个三少爷在小竹村可没做过画,马车拉回来的那堆箱子箩筐全是自己的家当。
“大哥既然想瞧,自是却之不恭。”指挥官站了起来,便要亲自去取。
“在这府中,怎还劳你跑腿,”大少爷虚拦一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如意,你去,仔细些,绢纸画布可贵重,千万别弄坏了。”
指挥官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坐了下来,却说:“我不喜欢外人碰我的画,更不喜欢外人进我的屋子,知会银杏一声,让她把床头的盒子取出来。”
床头的盒子心与是知道的,那里头可没有画,倒是之前跟程仁满借来还未归还的医书,怎么着,神明大人要用仙法移花接木,点石成金?她贴了过去,用口型问:“画?我怎么不知道那里头提前准备好了画?你变的?你买的?总不会是你闲着无事……自己画的吧?”
若是神明大人要一展才艺,那还是算了吧,没有灵魂的艺术,只怕当场就会被拆穿。心与紧张地抓了只杯子,把**的酒水往喉咙里灌。
始终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指挥官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蹙眉:“你什么意思?”
“……只会打仗的神明大人。”
“哼,我偶有闲心,也陪某些人过家家,你专心吃你的饭。”他想了想,把杯子夺过来,“少喝酒。”
大少爷不知道他俩能加密通话,看他俩这一来一去的**,气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叫你们眉来眼去,待会定要你们好看!”
祝云川爱画如命,没有画,那谎言不攻自破;即便有,他也能想办法弄来,拿去黑市上找人鉴定,是否出自同一人手,起笔风格总归是能看出来的。
不一会,如意当真捧了只盒子来,大少爷正要接手,指挥官长腿一迈,叩开锁环,先一步将里头的画绢展开——
黄昏日落,溪水树头,飞鸦掠去,彤云垂天。
是那副画!
是那副神明大人用神力画的画,是那副自己说没有灵魂的画,但这画却和当时不同了,多了两人携手,坐忘时间。
心与惊呆了,这幅画在他们意见相左后,神明大人就再也没提过,她一直以为画已经被毁去,或是法力消失后又从“金”变回了“石头”。
连看不起画画的老夫人也忍不住站起身,身子骨微微前倾,自幼习得琴棋书画的大少夫人宜玟更是掠过凳子,走了两步到画前,连连赞叹:“妙啊!妙!”这画风格迥异,与水墨全然不同,但因为色彩和真实感,给人第一眼的视觉冲击直达灵台,便是呼吸也有些急促。
大少爷看了一眼夫人,心情已难用简单的字句形容,此画一出,他心里只浮出一个念头:别说黑市那帮人了,就是自己富贵出身,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宝贝,也没见过这种画,如此逼真……
“这真是你画的?怎么,怎么跟以前那些画不一样了?”
指挥官意味深长看着他:“鬼门关走过一趟,心境自然不同从前,务实而不再务虚,因此改变了风格,琢磨了新的技法和笔触,和以前不同是当然的。”
二少爷则拍着手赞叹:“好看,三弟啊,可比你从前那些灰不溜秋的好看多了!”
恭维话此起彼伏。
心与挪不开眼,耳畔的哄闹须臾间与她再无干系,满心窝里只剩下画中落日黄昏下并肩的两人——
神明大人什么时候加上的,以前明明没有!
她忍不住扭头向指挥官看去。
“诶!就是这动作,这不就对了,一看就是老三和三弟妹!”正注视着他俩的二少爷在后方嚷嚷起来,“不过老三的穿着,着实古怪了点。”
“是我做的,我……”
“衣服就在箱子里,可要再派人取来看看……”
两人同时开口解释。
已然深信不疑的老夫人坐不住了,当即发话:“这饭还吃不吃了,如意,先收起来吧。”大夫人见风使舵,也觉得自家丈夫咄咄逼人容易惹得老人不快,顺势咳嗽一声:“饭菜快凉了,要赏画明儿办个画宴。”
大少爷只能不甘地坐回凳子上,连翘腿的老二也抻直了腿,乖乖拿起筷子,又挑了些菜往嘴里送。
老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擦嘴的绢子,抹去油光,忽然说:“画好不好,老身不知,不过那绢是不错。”出了衙门后,祝云海拿去状告的织物辗转到了她手里,走线的基础差了点,手也不算稳,但技法很有意思,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心与以为她怀疑用料,便连比划带说:“我养蚕来就是为了织绢给三少爷,帮他作出名画,上京拜见宰相大人。”
老夫人是知道这个愿望的,虽对儿子痴迷绘画一事不甚满意,但也没再多提。
晚宴吃了快一个时辰,吃到最后,心与几乎撑得直打饱嗝,早知道连开胃到饭后果子糕点那么多,自己就不该一次性干足了饭。
等回到锦华苑时,月已上梢头,身子说不出的疲累。
银杏提前备好热水,她擦了擦脸,一阵恶寒后怕:幸好只是赏画,没叫神明大人当场作画!自从知道了神仙也是术业有专攻,她不免担心,何况入了这祝府的大门,九九八十一难才刚开了个头,那个大少爷瞧着就不是省油灯,难保以后不会又变着法试探……
“你这身体,真的没问题么?“虽然变成了三少爷的模样,但显然并没有继承三少爷的一切,她得知道还有什么纰漏,才能早做应对。
指挥官安抚道:“这具身子,放眼普天之下,无人能识破真假。”
“你见过三少爷?”心与绕着他走了两圈,这两日不是分开就是风风火火赶场,倒是没功夫沉下心来观察,“确实难辨真伪。”
指挥官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想知道我如何办到?”那语气有几分得意。
心与在他对面坐下,支着下巴,好奇道:“如何?”
“你可还记得那口放红嫁衣的箱子?”指挥官道,“那日我收到你的求救信号,上梁家沟打探,才知你被祝家人带走,因为丝绢惹上官司。我大致了解过地球的政治制度,尤其是你们这个国家,本是打算带上钱财,直接上官府劫你,哪知收拾时却发现一卷头发。我测过DNA,其中一些毛发是你的,但另一些,却是个男人的……你们不是有结发的说法,我猜测,或许这个男人就是祝云川。”
“打劫官府意味着流亡,毕竟是下下策,若是以祝家人的身份化解干戈,至少不用再吃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苦。”说到流亡,他的语气变得无比温柔。
心与却担忧得心里直抽抽,不自觉握住他的手:“那你身子换了模样,还能归位么?还是说你已经历劫失败了?”
“不会影响,”指挥官垂眸看了眼她紧紧攫住自己的手指,神色晦暗,“不过我……历劫,还差最后一步。”
“还差什么?我去找。”
“不需要。”
指挥官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凳子上:“……我只需要你的配合。”
“我配合你!”心与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
“神明大人?”
“……”
“神……”
“……你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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