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蒋宗泽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常沉静从容的样子,淡淡一笑:“我只是感觉这里应该有一条流苏。”

夏榆见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这颗平安扣上,以为他看中了它,颇为为难地蹙起眉:“宗泽,你喜欢它是不是?我真想把它送给你,可是它是开过光的,不能随便送人,否则会带来厄运的……”

“不,小榆,我并不想要它。”蒋宗泽微微一笑,眉目温柔,“我喜欢你戴着他,你以后可以常戴吗?”

蒋宗泽话语中的“我喜欢你”四个字,触发了夏榆的某些回忆,令他脸颊微微发烫起来。

他……是在借机隐晦地表白吧?

“当、当然可以啊。”夏榆磕磕绊绊地应着,“我买绳子,就是为了天天戴着它……”

这时,蒋星程也来到夏榆身旁,看到那枚平安扣,恍然大悟道:“原来就是它呀!你小时候戴过,我有印象。”

摊主见他们聊了起来,催促道:“你们还买不买?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夏榆闻言,左手拉着蒋星程,右手拉着蒋宗泽,拽着他俩离开了这个摊位。

临走时,身后隐约传来摊主的腹诽:“一群穷学生,买不起还乱逛乱摸的……”

“这老板也真是的。”蒋星程吐槽说,“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啊。”

“就是。”夏榆附和,“咱们去别家吧。”

夏榆到别的摊位挑了条绳子,三人在人潮裹挟下走马观花逛完了民俗一条街,然后随着人流上春山,终于在半山腰看见了依山而建的青云庙。

在津市文旅局的宣传之下,这里的游客络绎不绝,尤其是现在这样的节假日,香客更是摩肩接踵,上香、跪拜,一套流水线操作,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三个高考生郑重其事地拜了拜文殊菩萨。

“小榆,你的愿望是什么啊?”蒋星程问。

“我希望我们三个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夏榆说,“你呢?”

“我想考到京市去,早日脱离父母的掌控。”蒋星程说,“老哥,你许的什么愿?”

蒋宗泽:“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直在一起。”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是淡淡地扫到夏榆脸上。

夏榆心脏怦然一动。

蒋宗泽和蒋星程一定可以一直在一起,毕竟他们从诞生之初、出生以前就血脉相连,就算中间分开过,未来也终会重聚,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所以,这个愿望背后的意思……

夏榆不敢再想下去。

“再往后是送子观音,咱们还去吗?”蒋星程问。

“去啥呀。”夏榆笑道,“观音娘娘也很忙的,我们就不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了吧。”

“哈哈哈,好吧!”蒋星程意犹未尽地环顾四周,“不过……是因为人太多吗?感觉这一趟来的匆匆忙忙的。”

夏榆:“是哦……”

这时候,蒋星程突然被某个方向吸引了,兴奋道:“小榆老哥,你们看那是什么!”

庭院的角落里有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盏香炉、一个签筒,一位年轻的小沙弥敲着木鱼,身后的架子上挂满五彩斑斓的各色签纸。另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僧侣在招待求签的客人,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但是队列移动得很快。

蒋星程跃跃欲试:“我们要不要也去求一签?”

“算了吧。”夏榆摇摇头,“准不准是一回事,万一抽到不好的签,那多影响心情啊。”

“非也,非也。”蒋星程笑着摇摇头,“如果抽到好签,那确实挺准的。如果抽到下签,那就是一点都不准!”

夏榆笑了笑:看来星程是铁了心想去抽签了。

“我也想试试。”蒋宗泽说。

“对呀,老哥还没玩过吧!”蒋星程挠挠头,“其实我也没玩过,哈哈哈哈……”

“那我们去体验一把。”夏榆说。

求签的队伍虽然很长,却走得出奇的快,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就从队末来到前排,接近了那位敲木鱼的小沙弥。

他抬眼,不带感情地淡淡道:“你们三个一个个来,谁先?”

原来他起到一个维持秩序的作用。

“我先吧。”蒋宗泽自告奋勇,低头望向桌上的签筒,“我需要摇晃它吗?”

“也行啊。”负责接待的僧侣快速地从桌底下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湿润他口干舌燥的嗓子,接着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部手机,“不过推荐你用我们的求签系统,就是在屏幕上点一下,这种概率是绝对公平的。手动摇签会受上一个人影响,存在误差。”

夏榆在一边看着,内心纳罕:这种唯心主义的东西,竟然意外地讲究科学。

蒋宗泽本就是为了体验,而非求个结果,因此在僧侣讲清楚利弊后依然选择了后者:“我还是手动摇签吧。”

僧侣很佛系,点点头:“都行。”

蒋宗泽双手握住签筒,举起时眉梢微扬,想来是签筒的数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用力晃动,尽可能地消除误差。签筒里传出大量竹签碰撞的脆响,最后,那支属于他的竹签掉了出来,上面用正楷题刻着大写的“肆拾捌”。

蒋宗泽不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夏榆接口道:“是四十八签。”

僧侣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找到四十八号的签纸,撕下一张递给蒋宗泽。

三人好奇地围拢过去,细看蒋宗泽抽到的签文。

“上上签:寒来暑往春意满,山高水远有回甘。”

“是上上签诶!”蒋星程兴奋道。

僧侣指了指桌上贴的收款二维码,上面写着“功德簿”三个字,想来付款的客户都不同程度地积攒了某些赛博功德:“求签一百二,解签八十。”

夏榆不禁咋舌:这景区的钱可真好赚。

这时,蒋宗泽对夏榆道:“解签就不用了,小榆你语文好,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吗?”夏榆回过神来,看向蒋宗泽。

他似乎已经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眼里有几分喜悦和欣慰感,但依然满怀期待地瞧着夏榆,似乎比起得到一个解释,更想要的,是要听夏榆说些什么。

夏榆挠挠头:“这签文挺白话的呀,应该不用解读了吧?就是有种历经沧桑、终得善果的感觉……”

“小木头说得对,有些诗词没必要翻译解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蒋星程附和道,“老哥这一签,明显是好签嘛!这证明老哥的愿望肯定能实现的!”

蒋宗泽看着夏榆,笑了笑:“但愿如此。”

夏榆忽然红了脸,转向僧侣:“该我了!”

僧侣单手做了个展示的动作,意思是“请您自便”。

夏榆本就对求签没有执念,懒得费力气摇签,故而选了省力且科学的途径,在数字滚动的屏幕上一点,签号定格在“贰拾玖”上。

“二十九。”夏榆转述。

僧侣撕下一张粉红的签纸,递给夏榆。

“中签: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夏榆瞳孔微微放大。

这句诗可以说是广为流传,含义更是不言而喻,仿佛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劝告夏榆要摘取爱情的花朵……

“这是什么意思?”蒋宗泽瞧着这句话,好奇地问夏榆。

为了看清签纸上的字,蒋宗泽凑得很近,下巴几乎搁在夏榆肩上。咫尺之遥的嗓音,令夏榆浑身一个激灵,声音也磕磕绊绊起来:“就是……就是劝告人们要珍惜时光!花期是很短的,开的时候你不摘,谢了想摘也摘不到了,意思就是说,少年时光是很短暂的,如果不好好珍惜,就只能白白惋惜了。”

“原来如此。”蒋宗泽入神地听着夏榆“惜时”的劝告,似乎并没有想到“及时行乐”这一层。

余光注视着蒋宗泽的神情,夏榆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都是好签,看来还挺准的嘛!”蒋星程对也跃跃欲试,“我也试试!”

他和蒋宗泽一眼,选择了手摇。

为了尽最大可能排除误差,蒋星程摇了好久好久,久到身后排队的游客不耐地叹了口气,他才连忙停下来,一支竹签顺势滑落。

“七号签!”蒋星程满怀期待。

对应的签文是张白色纸条,上面黑色签字明明白白地写着:

“下下签: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

蒋星程傻了。

夏榆和蒋宗泽亦是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

万万没想到,三人中前途最为光明清晰的蒋星程,却抽到了这么一支下下签。

“不准!”夏榆率先喊道,“这一点都不准!”

他深切地相信,蒋星程的未来是可视的,是注定锦绣辉煌、毫无变数的。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心想事成,这跟签根本就是在信口雌黄!

然而,夏榆斩钉截铁的声音,并没有引起蒋星程的注意。他只是盯着那张白纸黑字的签字出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夏榆从未在一贯从容自信的蒋星程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夏榆心口一痛,揪住他的袖口,轻轻扯了扯:“星程,你不是相信科学吗?别信这个……”

蒋星程微微回神,眨了眨眼:“嗯。”

“星程,我好羡慕你。”蒋宗泽突然说。

蒋星程颇为意外,转头看他:“嗯?”

连夏榆都觉得不可思议,看向蒋宗泽,期待着他的下文。

“中国有句老话,叫‘否极泰来’。你现在抽到了不能再坏的下下签,未来的路,就一定会往上走了。”蒋宗泽推了下眼镜,微笑地看着他,“真好。”

“……”蒋星程没有说话,但那双与哥哥如出一辙的水色深瞳明显地颤了颤,因那一句签文黯淡下去的眼波,也在肉眼可见地燃起神采。

“是呀!”夏榆惊喜于蒋宗泽安慰人的角度之清奇、语言之细腻,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说,“根据‘运气守恒定律’,你把厄运都用在求签上,未来的事情,自然只有好运了!”

蒋星程噗嗤笑了:“‘运气守恒’是牛顿第几定律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挚友终于恢复了好心情,夏榆眉眼弯弯:“是‘夏榆第一定律’!”

蒋宗泽也笑着应和:“没有人质疑这条定律的真实性,因为没有人听说过这条绝对正确的公理。”

三人齐声大笑。

“你们抽到的签都挺好呀,笑得这么开心!”后排的游客嚷道。

意识到这是他们含蓄的催促,蒋星程立刻付了钱,在功德簿上留下自己的姓名,随即拉着夏榆和蒋宗泽离开了摊位。

时间不早了,三人也玩得尽兴,准备打车回家。

出租车来了,他们照惯例挤在后座上,亲密无间。

蒋星程坐在中间,左右手臂各搂着两侧人的一条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手里握着的那张白色签纸已被汗水浸湿,皱缩潮湿、字迹模糊。

但那句话,却深深刻进了蒋星程的脑海。

明明是不信鬼神的唯物主义者,上香、祈福这一系列“迷信”的行为,也不过是为了将对未来的美好愿景行动化而已,但是此刻,蒋星程却无端有种山雨欲来的惊惶,那句不祥的签文,仿佛也成了某种谶语。

“小木头。”蒋星程握紧了夏榆的手,在他耳边低沉而急切地确认,“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夏榆心底一沉。

虽然求签带来的不愉快已被玩笑化解,但是星程他还是在意那句签文的。

“当然了。”夏榆回握他的手,“因为我们是……”

“最好的朋友!”蒋星程抢白道,“对吗?”

“……嗯!”夏榆郑重点头。

若是在以前,夏榆听到这种话,怕是要伤心欲绝、强颜欢笑了。可是现在,他已经放下了偏执,听到蒋星程这么说,只觉得感动。

能有这样一位数十年如一日亲密无间、互相陪伴的挚友,夏榆觉得足够了。

以后的路,也要一直走下去啊。

夏榆暗自想。

总之,在彼此美好的希冀中,高中最后一个学期,高三下学期,如期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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