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秋予不知什么时候从柜子底下掏出一本挂式日历,认真地把它挂在墙上。日历是批发市场上那种简简单单的摹本,黄色样式的。她端详了一会,然后捏着纸角把它翻到六月。
今天恰好是六月三号,苏柠瑶看着她用记号笔划掉了今天。
“直女计划,就从今天开始。”姜秋予拿着笔帽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当你看到这本日历,一定已经成为合格的直女了。”
苏柠瑶满脸期待的点点头。
“记得每个星期来两次。”她补充;“必须按时喝我给你的药,除了治痛经的,还有这副直女药方,都拿去喝,早中晚各三次,喝完把碗拍给我。”
姜秋予说着,把熬好的药装进五个小瓶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苏柠瑶面前。苏柠瑶已经能想象出来自己喝药时的痛苦状态了。
不过为了能掰直,这点小小的苦痛算什么!
很快下午结束,姜秋予还要去麋鹿上班,不过外面的雨实在太大。她起身走到柜子旁边,拿起了一把折叠伞。
“雨太大了。”苏柠瑶站在她的身边;“我叫车送你吧。”
姜秋予停下来,摇摇头,推开了玻璃门。风夹杂着雨雾,咆哮着向她扑来,迫不得已的,她赶紧把门关上。
“我自己打车就行,谢谢。”
苏柠瑶有些不解。为什么她们都要这么客气,承蒙别人的好意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暗暗叹气后,她打开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消息提醒上有红色台风的预警,下午四点半的时候超强台风已经登录了。淮海毕竟是沿海城市,有台风是很正常的,只要不出门,就能保证人身安全。
姜秋予自然也看见了这个消息。
麋鹿那边老板也没说放假,默认为今日正常上班。去了,工资照发,不去,也就是三百来块的事
但对现在的她而言,每一笔钱都十分珍贵。
在所有债主中,张龙逼的最紧,隔一天晚上就要打过来一个电话。姜秋予开始还能和他客客气气的解释,耐心的让他再等等,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个张龙很不对劲;
他咆哮着,让他们两个赶紧还钱,不然就要杀人,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满嘴脏话,一身戾气。
姜文楠说他脑子有问题,便让姜秋予拉黑他的号码,这才清净点。
听张龙的口气,不像是唬人的话,姜秋予第六感意识到不妙,于是她和姜文楠商量着,在七月份之前还了他的钱。
不过这就是打乱计划了。兄妹两人准备在拿到苏柠瑶的30万后,把第一大债主吴广斌给打发掉,剩下的28万,先还掉14万给何国安,然后再还9万给王茜梅,最后才轮到张龙。
因为欠的少,所以一开始张龙还不像其他债主那么疯狂,只是让他们抓紧挣钱。可自四月份开始,这家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逼的比吴广斌还紧。
有熟人说,张龙被公司裁了,提前回家,结果撞见她老婆出轨的场面。
最后事情闹的鸡飞狗跳,工作没了,老婆也跑了,啥也不剩。
现在的他要是不想活了,简直是亡命之徒。
所以这个班,无论如何姜秋予也要上。姜文楠这几天也在自己的活那边加班,看店的时间都少了,两人尽力攒钱,想快点还完这些破债。
打车软件滴了半天,愣是一个接单的都没有。外面的风雨大到模糊,吹飞了好几个路障。她忧心忡忡的盘算着时间,不知所措。
此刻,苏柠瑶看着姜秋予站在门口,料定她很想上班。上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钱吗,上班才能有钱拿。
她缄默不语,点开了微信,翻到了姜秋予的头像。
滴咚~系统提示音响起,姜秋予下意识的看消息,才发现是苏柠瑶发来的,一笔转账,四百块钱。
她很惊讶的回头,并不想平白无故地收她的钱。苏柠瑶给的30万已经是天价了,她要是再吃空子收取别的费用,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那边的苏柠瑶毫不在意,她挥了挥手机,朝她眨眨眼。意识就是,你收下吧。
她之前问过麋鹿的老板,驻唱台费大概多少,老板说,差不多三百一晚,要是有小费加成另说。
对苏柠瑶来说,三百挺少的。之前她看着坐在台上的姜秋予,一首接一首的唱,嗓子都有点沙哑了,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刻,还有一群男的围着她,实在有些可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苏柠瑶能猜到她很需要钱。不然,台风天何必出去上班,寸步难行又委屈自己。
“就当是,晚上寻诊的钱了,反正这种天气我也出不去。”苏柠瑶大大方方的解释,见她还在思考,不由分说,走上去帮她按下那个转账。
真是的,给了就收嘛,人干嘛要那么客气。
“苏柠瑶。”姜秋予努动着嘴唇,难得地,她喊住她的名字,抓住了她的衣袖。苏柠瑶不解地看着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深色的睫毛微微颤抖,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捉摸不透的晦涩。
然后,苏柠瑶感觉自己被抱住了。双手自然的垂在她的腰部,彼此的身体很轻盈的触碰着。半晌,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
“谢谢。”姜秋予开口,“我会努力治好你的。”
声音有些颤抖。
欸?苏柠瑶有些吃惊。不就是一点钱嘛,搞得和世界末日发物资了一样。但这种脆弱的拥抱,不管是谁,稍微感受一下都挺心疼的。苏柠瑶想了想,也不挣脱,顺便用手拍拍她的背。
她还真没见过冷静异常的姜秋予这副样子。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在求抱抱一样,有点太犯规了。
对方终于松开她,捏了捏她的胳膊,然后转身走到柜台那边去。这么一前一后,搞的苏柠瑶浑身像火烧一样不自在。
肯定是天变热的缘故吧。
*
台风之后,树木枝干七零八落的散落在人行道上。清洁工人们齐车出动,扫掉了拦路的障碍。
大概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苏柠瑶回去了。
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城市被朦胧遮盖,姜秋予拽着卷帘门,向下拉低。把牌匾上的霓虹灯关掉。不远处,走来一个细长的身影,那人影晃着身子,低头走在路的一侧。
姜秋予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她心里有些不安。想起身去关门,刚走到门口,那人影一溜烟的钻进来,全身上下滴着水。
是姜文楠。他狼狈不堪地站在姜秋予面前,手里抱着一个红皮包。姜秋予稍微松了一口气,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裤腿被卷的老高。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冒着台风跑回来的。
“你怎么搞的,没带伞吗?”姜秋予说着,从抽屉里拿了块干毛巾披在他肩膀上。姜文楠不说话,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接着随意从旁边拉了个板凳坐下来。
“没带,我跑回来了。等不及要给你看。”他的声音倒是健朗。
“什么东西?”
“钞票。”姜文楠说着,把那红皮包扣子一扯,里面露出了红彤彤的票子,整整三大捆。
“抢银行去了?”
一听这话,他扶了扶额头,苦笑道;“发的工资啊,你还真是幽默。”
“毕竟你弄的像鬼一样回来了,我还以为进贼了。”姜秋予笑了;“你们老板还挺特别,发现金。”
“钱就摆在眼前了,这不挺好的,打在卡里倒没那种感觉。”姜文楠脱下外套,疲惫地甩了甩胳膊;“一共七千五,先把房租尽快交了吧,省得张姨催。”
“嗯,明白,剩下的就存卡里。”姜秋予默默的拉开抽屉,掏出一个小本子划了账,她放下笔,又看了看账本,重新把它塞回去。
“刚才,吴哥打电话给我。说下星期他过来。”姜文楠说。
“三十万打到他卡里了,还来干什么。”
“请吃饭。”
姜秋予眼神动了动,不屑的摇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鸿门宴呢,闲的慌。”
“谁想去呢,不过他说要给我们看个东西——”姜文楠声音顿住,咳嗽了一声,缓缓道;
“……咱爸的东西。”
姜秋予的神色变了,用力握住了手。
“又不留钱,管他留什么东西。”她低头摆弄着账单,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
一个死了六年的人,何必再提起。她假装冷着脸不在乎,可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姜文楠默默地望着她,也不说话,沉默地把红皮包拎起来,起身,招呼姜秋予赶紧走。
走哪?当然是回家。
他们的家就在禾仁堂对面,一个窄窄的小巷子里,巷尾处有一个破旧大门,便是他们住的居民楼大门。
这里照不到阳光,常年阴湿,爬山虎挂在墙上延展,外人看来,似乎荒废了经年。不过,因为低廉的房租,这栋楼里住的人很多。
在他们家隔壁,住着一对瘦骨嶙峋的夫妻,听说是从老家那边赶过来,这些年在淮海打工,赚到的钱却只够租这种房。他们还有一个儿子,那孩子姜秋予见过,大概六七岁,小脸蜡黄蜡黄的,不爱笑,整天瘪着一张嘴。
楼上住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男的在理发店打工,女的在摇奶茶,两人经常吵架,有时会框里框当的砸东西,恨不得要把整个家掀了。
实在听不下去时,姜文楠会上去跟他们理论,效果挺好的,两人又坐下来谈心,每次都莫名其妙的和好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还有住在二楼的哑巴老头。他看起来七十岁多了,无儿无女,每次见到他,总是臭着一张脸,倔犟的坐在巷子口扇风,斜着眼睛看过路的人。最近这段时间,不见老头出门,也许是不愿出门了,也许是病了,可谁知道呢,没人想管他。
姜秋予如往常一样上楼,钥匙开门,然后走进布局简陋的出租屋。这里白天冷清,照不到阳光,夜晚更是阴湿黯淡。节能灯一开,总是歪歪扭扭的闪两下子才完全亮起来。
她换上拖鞋,把钥匙放到鞋柜上,在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一个小药盒,打开包装,撕下锡纸,里面装着五颗药丸。这是她每晚一定要吃的安神丸,养甘宁心,否则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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