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十点。
一辆黑色大型SUV在北淮市的某家法餐前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青年手中拉了条牵引绳,接着,一条毛色发亮的狗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坐在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也跟着出来,走到了青年眼前。
青年拉住手中的牵引绳,狗则坐在他的脚下:“陈叔,你先回去,跟爸妈说一声,我和朋友见完面就回家。”
男人得到青年的指令回到了车上,发动引擎,黑色SUV扬长而去。
青年拉着狗进入餐厅,在前台报上了朋友姚景琛的名字。
这家法餐以其顶尖的传统味道在市内远近闻名,餐厅风格复古,还是私人会员制,每天招待量有限。
工作人员领着他来到了两个朋友面前。
他入了座,坐在对面的贺松临调侃的声音随之响起:
“啧,谭鸿,刷你朋友圈的时候我还没什么实感,见了真人才发现你这么多年变化竟然这么大。”
他眼睛都看直了——谭鸿长了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头发染成了白金色,留着一头狼尾鲻鱼头,双耳上缀着黑色耳钉,酷帅的同时又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妩媚。
“这有什么,是人都会变。”闻言,谭鸿笑了笑,偏头看了眼坐在贺松临边上的人,“哦对,得先恭喜你——要当新郎了。”
谭鸿于五年前到英国读书,三天前,他在伦敦收到了姚景琛的订婚请柬,于是决定动身回国,为姚景琛贺喜。
姚景琛屈指敲了两下餐桌:“恭喜的话不用多说,你的诚意取决于红包的厚度。”
贺松临接着问:“话说谭鸿你怎么提前这么多天回国?离姚景琛订婚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谭鸿说:“我爸让我早点回来,到公司学点东西,刚好那天收到他的结婚请柬。”
他刚说完,便听到餐厅的旋转楼梯上传来了一道声音:“周总,天城南边这块地皮我们的报价真的压到最低了。”
谭鸿抬眼望过去,旋转楼梯上现出两道身影,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两人中最高的男人。
男人身着深色西装,衬衫的每一颗纽扣都整齐地扣至顶端,用发蜡梳起了背头,露出了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
愣怔中,男人也朝他看了过来,谭鸿瞳孔骤得一缩。
“啪嗒”一声,手中的刀叉落在银盘上,指间开始泛白,谭鸿收回视线,余光瞧见前面的两个男人在他们斜对面落座。
贺松临和姚景琛疑惑地扭头去看,两秒后迅速撇过头来,面面相觑片刻,贺松临率先压低音量开口:“不是,周盛怎么也来了,怎么能这么巧!?”
谭鸿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鬼知道。”
周盛比谭鸿大五岁,谭母和周母曾经情同姐妹,可惜周母去世得早,谭母为挚友的离开痛心,又知晓周父再娶后对儿子爱搭不理,便常邀周盛到谭家做客,经常关照他。
因此自打谭鸿记事起,周盛便成了他生活中密不可分的部分。他早已把周盛当家人。
但在五年前,周盛一声不吭的从谭鸿的世界里消失,从那以后,周盛没在他的眼前出现过。
直到今天。
贺松临继续压低音量说:“哎,谭鸿你不知道我跟你讲,我听说周盛三年前买下了城东离商业中心两公里远的废旧小区,好像是因为小区老板到退休年纪了,见周盛要买就转手卖给他了,周盛买下后找装修工全部都翻修了一番。”
久违地听到这个名字,谭鸿有一瞬间失神。
“不是哥们儿你干嘛一直对我放点电?”贺松临说话时,姚景琛疯狂地对他眨眼睛,还时不时用手肘捅他,烦得贺松临一把推开姚景琛的手臂,“最后这块小区全都卖了出去,卖出的价格比买入的价格翻了十倍还不止,后面他就一直投资做房地产了……”
结尾时贺松临点评道:“现在混得真他妈是风起云涌,啧。”
坐在贺松临边上的姚景琛抚额长叹,姚景琛和贺松临认识谭鸿十几年,也知道当年周盛不声不响地离开对谭鸿造成的影响。
因此姚景琛都不敢在谭鸿面前提周盛,生怕触了他雷区。
贺松临倒好,嘴巴跟个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讲个不停,暗示了这么多次他还不懂。
而谭鸿早就知道贺松临是个没什么心机、心地淳朴的年轻人,也就懒得搭腔。
他瞥了眼斜对面背对着他的男人,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同样转过来扫了他一眼。
猝不及防地对视,心倏地漏了一拍,谭鸿迅速移开眼,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牵引绳。
直到腕上的Apple Watch亮屏了,谭鸿抬起手腕,是高心率提醒:你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从22:57的10分钟内,你的心率一直高于120/分。
他抿了抿唇,动手摘掉手表,放到桌上,顺手摸了把狗头,安抚daron的情绪:“帮我看下daron,我去趟洗手间。”
“啥?你还把daron也拉出来了,刚才都没注意,”贺松临前倾身子,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地坐在谭鸿脚下深灰色毛发的大型犬,“我靠,谭鸿你这狗长这么帅,什么品种啊?”
“蓝湾。”聊完谭鸿立马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水龙头哗啦啦地响,谭鸿弯腰把水淋在脸上,深呼吸出一口气,随后抬头盯着镜中的自己,水珠滑落打湿了他的发丝,弄乱了他的发型。
谭鸿没由来地感到烦躁。
他凭什么要因为这么多年没联系的人而乱了阵脚?
谭鸿边想边取出纸巾擦干手,接着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这家餐厅的洗手间设计七拐八绕,谭鸿放空了头脑,步伐走得又快,陆陆续续差点撞上两三个人。
不知道又来到了哪里,拐角处看不到来人。
这次谭鸿实打实撞上了一个人,他还没得及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右手就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后脖颈处也覆盖上了一只手,他被控住脖颈不由自主地往男人的身上倒。
“小谭,好久不见,我好想你。”男人将头埋在谭鸿的肩上,浓烈的荷尔蒙气息疯狂地萦绕在他的鼻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谭鸿的锁骨上。
谭鸿的怒火随着这个窒息缠绕的怀抱而不断升腾,他努力唤起身体的各项机能,拼命地挣扎扭动。
但周盛始终没有动弹。
他愤怒至极,用力踩住周盛那双锃亮的皮鞋,这次周盛总算有所松懈,谭鸿趁机推开他,随即他抬起手,给了周盛一记耳光:“滚,傻逼。”
谭鸿动作干净利落,扇完就走,一秒都待不下去。
“今天就这样,我回去了,有事微信聊。”谭鸿回到餐厅,接过贺松临递过来的牵引绳。
“行,不过你咋了?怎么感觉你的脸又红又粉的。”贺松临指了指自己的脸问谭鸿。
谭鸿皮肤特白,现在气焰上头,整个人白里透粉。
“少管。”他转过身,牵着daron径直离开。
——
谭鸿在万华别墅口下车,发现这个时间点整座前院还灯光大亮,他下了车,恍惚得像站在日光之下。
谭老爷和谭鸿爸妈居住在一起,老人家年纪大了,习惯早点休息,而黑暗的环境会自动断绝喧哗的声响,平常过了十点钟,前院便不再亮灯。
管家伸出手,想接过谭鸿手中的牵引绳:“少爷,夫人先生和老爷都在大厅内等你。”
谭鸿摆摆手,说不用,随即前往大厅。
“哎?小谭?你怎么染头发了,”谭鸿他妈梵曼香正背对着他站在厅内,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她第一时间回头来朝谭鸿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谭鸿的手,“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谭鸿扬了扬眉,笑道:“妈,这发色是不是还行?”
他爸谭松垣彼时还坐在沙发上,听到老婆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起身看向谭鸿:“儿子,你总算来了,你妈和你爷都这么晚了非要等你回来才肯睡觉,他们还让人把院子里的灯打开,怕你看不清回家的路。”
谭鸿眨了下眼睛,分别瞧了眼爸妈,又回头望向前院明晃晃的灯光,心里流过一股热流,冲掉了方才和周盛重逢的不悦。
“咳——咳——咳。”
这次不等谭鸿回话,坐在轮椅上的谭老爷大声咳了起来:“是小谭回来了吗?快过来让我看看。”
梵曼香拍了拍儿子的肩,谭鸿一溜烟来到了谭老爷面前。
他蹲下身,拉住了谭老爷的手:“爷爷,是我。”
一家人寒暄了好一会后,谭老爷自个儿休息去了。
谭鸿让陈叔打开车后备箱,把东西都拿出来,他给爸妈和爷爷都带了礼物。
“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礼物啊,你能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梵女士说是这么说,但看到项链的一瞬间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让她丈夫给她戴上。
趁大家都拿着礼物爱不释手时,谭鸿抽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几条消息。
来自群聊轻舟已过万重(3),这个群是贺松临建的,只拉了谭鸿和姚景琛。
贺松临说他走出餐厅时想起谭鸿没拿手表,和姚景琛回去取的时候发现桌上的手表已经不见了,然后去问工作人员他们说收餐的时就没看到什么手表。
谭鸿刷完消息,觉得手表不大可能被偷了,毕竟能去那种餐厅的非富即贵,偷个几千块的手表能做什么。
“夫人先生,周先生来了。”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谭鸿的思绪。
谭松垣让管家放人进来。
听到周这个字,谭鸿心猛地一跳,敏锐地问:“哪个周先生?”
梵女士纳闷:“你从小就一直黏着人家,现在你到国外读一趟书把周盛忘了?”
谭鸿说:“我这几年和他……不常联系。”
管家去接待周盛的这几分钟,谭鸿犹如凭空玩起了过山车,心跳有时骤然加快,又再次趋于平稳,反反复复多次弄得他十分苦恼。
他既不能直接走人,也不愿在这看见周盛。
时间似乎被拉得老长,谭鸿总算见到管家口中的周先生。
周盛步伐平稳地跨入大厅,走到他爸妈面前,歉意地笑了下:“伯父伯母,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我是来还小谭的手表,他当时落在餐厅了。”
谭鸿站在离爸妈半米远的身后,看着爸妈同周盛说客套话,他紧紧攥着牵引绳,不出声也不靠近。
“哎,小谭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梵女士朝他挥了挥手,“快过来。”
不想驳他妈面子,谭鸿拉着daron走过去,对上周盛的目光,周盛把手表还给他:“小谭,下次别忘了。”
“谢谢,”谭鸿没有接,声音冷漠又刻薄,“但我不想要了。”
daron注意到主人的情绪变化,站在了谭鸿和周盛的中间,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周盛。
周盛垂下拿着手表的手,笑容凝滞在嘴边,自顾自地说:“嗯,手表好像是坏了,我重新给你买。”
“不用了,我不缺一个手表。”家人都在身边,谭鸿克制住了想要和周盛发火的冲动。他搞不懂周盛到底在发什么神经,既然已经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五年,现在又何必出现在他面前。
周盛没再坚持,应声说好,仍旧保持着微笑。
谭鸿直接走开了。
他在飞机上待了十几个小时,下飞机先去和朋友聚会,这一天下来他非常疲惫,没想到意外遇到周盛还被他骚扰。
现在竟然还敢跑到他家只为了还一个手表。
真无语,他没放狗咬人都算他素质高。
梵女士拍了拍儿子的肩:“时间已经不早了,周盛啊,你今天干脆直接留下来住一晚。”
“妈,他……”谭鸿皱了皱鼻子。话还没说完,周盛立马接过去:“好,那就有劳伯父伯母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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