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讨债

下楼时,刘翠在厨房里做饭。

她原本打算送完人就回去,清湾村和下水村靠着同一条河,下水村在下游,傍晚的时候会有船途经这两个村子,掌船的是她远房亲戚,蹭个便船不用给摆渡费,是以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怕时间晚了赶不上船。

但到底是当妈的,心还是软,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做不出把人丢在这自己走了的事情,所以还是决定在这住一晚,明天天不亮再起早赶山路回去。

温颂不清楚内里,只以为这边的习俗就是如此,简单收拾下自己后就下楼帮忙打下手。

在温家,刘翠一手包揽灶房里的事,温颂只需要打打下手,恰好她从前去农家乐的时候学着烧过柴火灶,偶尔有做不好的也可以归咎为生病脑子不清醒,所以一直没露馅。

等灶膛烧起来以后,刘翠先把米淘洗干净放饭锅里焖上,又割了只猪耳切丝,已经煮熟的猪耳只需要简单调味就很好吃,但是最近入了秋,中午虽热,早晚却凉,不热一热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因此她还是烧热锅,把猪耳倒下去煸炒,炒出油香以后加辣椒调味,等辣椒的香味从锅里冒出,香喷喷的辣炒耳丝就做好了。刘翠把耳丝盛到盘子里,见锅底还有不少炒出来的猪油,就没刷锅,等锅烧热把一旁洗好的菜心倒了进去。

趁她炒菜的功夫,温颂十分有眼力见地到客厅支好餐桌,端菜、拿碗筷。盛饭,走动时少了只耳朵的猪头静静趴在八仙桌上看着她。

菜心刚出锅,秦二婶闻着味儿就来了,见桌上只有两副碗筷,面色不改,自顾自到橱柜拿了碗筷盛好饭坐下。

温颂涨红脸,按理该她主动叫秦二婶吃饭,但是刘翠没提醒她也没想起这一茬,人家自己上门像是在提醒她有多失礼,真是尴尬极了。

刘翠收拾好灶台出来见到秦二婶已经到了,对温颂投去赞赏的一眼,更是让她有些汗颜,只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吃完饭,秦二婶没急着走,拿了小凳子跟刘翠坐在院子里聊天,等温颂洗完碗出来,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人,看样子应该是村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火热。

见温颂出来,秦二婶亲热地拉着她胳膊挨个认人,一通伯娘婶婶嫂子地叫下来,叫的她晕头转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记住。

来的人多少沾点亲,认亲也不是空手来的,等叫完一圈下来,温颂手里多了好几个红纸简陋包着的红包。

红包收完,人也散了,秦二婶也没多留,跟温颂简单交代几句以后就回了自己家。温颂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也是结婚仪式的一部分。

温颂拿着钱有些不知所措,刘翠便让她上楼收好,等她婆婆回来以后再交给她,毕竟这都是之前给出去的人情,虽然名义上是给她的认亲礼,但是还的却是她婆婆的人情。

天色还早,没到睡觉的时候,刘翠闲不住,怕猪头放久了变味,便教温颂把猪头切成长条的肉裹上盐,用竹篾装好挂在廊下的铁钩上,既能放老鼠,又能保持透气,这边吃不完的肉都是这么保存的。

嫁出门不比在家,若是什么都不会容易惹人话柄,因此温颂学得认真,她得确保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才能去想其他。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翠就挎着小包袱赶山路回家。小包袱之前装的是温颂的行李和嫁妆,属于她的东西拿出来以后,刘翠就把粗布拿回去了,说是秦家条件好不缺布料,她拿回去给小女儿改衣裳,但是温颂知道包袱里还装着一只油乎乎的猪耳朵和几块糖饼。

温瘸子家地少,刘翠再能干也是捉襟见肘,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几个孩子都是又瘦又小,昨晚吃饭的时候那碟耳丝她就吃了一点点,温颂就知道她是想省下来这一口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昨晚切肉是在客厅切的,切到一半时,刘翠支使温颂进厨房拿盐,她特地等刘翠装好东西以后才拿盐出来。

看着她逐渐消失在村口的背影,温颂叹了口气,转身往秦家走去。

到家后,温颂踩高凳从廊下的竹篾里拿出两条肉,学着刘翠的方式切丝,可惜刀工不太好,切不了丝只能切块,还一块薄一块厚,看着有些惨不忍睹,没昨晚的耳丝漂亮。

锅烧热后,温颂把肉块倒下锅,煸炒出油后捞出,放入蒜米辣椒爆香,然后把肉块倒回锅里炒香,调味后装入提前准备好的铁饭盒里,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再会厨房就着锅底剩下的猪肉把青菜炒好,同样装入饭盒里。

这年头餐饮业只有国营饭店,价格贵还要票,普通百姓没几个吃得起的。遇到家里人住院的时候,住得近的就家里做好送去,远的就拿米面蔬菜到城里的亲戚家借锅做饭,比到国营饭店吃划算。

小巴车发车晚,到了县城再去做饭怕来不及,因此秦二婶特意交代温颂早起做饭,到时候她再跟粮食一块儿带到县城去。

想到这碟惨不忍睹的肉块会出现在秦家人面前,温颂忍不住有些羞耻,但是水平有限,她也没办法。

天色再亮一些时,秦二婶挑着担子过来了,正好看见温颂用粥勺把最后一点粥刮进保温桶里,她愣了愣,问道:“你不给自己留点吃啊?”

只是被秦二婶这么一问,她也愣住了,疑惑地问:“我不去吗?”于情于理,她的公公和奶奶都躺在医院里,怎么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秦二婶惊奇地看着她:“咱们这新嫁娘头三天都不出门哩,院子门都不能出,你怎么还想着到医院去!”

已经出过院子门的温颂心下一惊,幸好自己出门早没被人看见,不然真是说不清,心里还在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秦二婶自顾自接着说:“哦,你妈死的早,后娘估计没跟你说过这个,婶子跟你说了啊,这三天好好在家里呆着,你几个嫂子不忙的时候会过来找你说话,见到她们你再开门,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过来敲门千万别开,记住了啊。”

昨晚她还跟刘翠姐妹相称,今天就说人家后娘不上心,还戳着温颂心窝子说话,幸亏温颂不是原装货,不然得多怄气。

出门时,秦二婶把挂在廊下的猪头肉拿走了大部分,她原本想全拿走,但是温颂在边上看着,她便留下条小的,还特意交代温颂炒菜的时候切两片提提味。

温颂把锅刷干净,坐在椅子上发呆,在温家那几天,为了躲着温瘸子,地里只要有活不管会不会她都抢着做,现下不能出门,倒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坐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着抗议,温颂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饭。粥都让秦二婶带走了,她懒得再煮,吃了半块糖饼填了填肚子,便找出扫把抹布,打算把卫生搞一下。

她什么都不会,只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点价值。

幸好秦家看着干净,实际上角落里积了不少灰尘,让她的劳动看起来有了些价值,也能从打扫过后整洁的地面上获取一丝丝成就感。

三天转瞬即逝,温颂却还是没出门,之前是不能出,现在是出去了不知道去哪。

前几天吃过饭后,几个同辈的妯娌会轮流过来串门,最常来的是秦殊三叔的儿媳妇苏月,这一辈排行也是第三,跟她年纪相仿,怕她一个人闷得慌,便经常带着打听来的秦殊小时候的事给她解闷,两人很快就熟起来。

但温颂心里门清,周边几户住的都是秦家人,不管哪时哪刻都有人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夜里还有人偷偷给院子门上锁,就是怕她跑了人财两空。

她们以为温颂不知情,实际上每一次她们偷偷锁住大门时,温颂都在二楼看着。

但是温颂怎么可能跑呢,她就靠着这点微末的希望活着,赶都赶不走。

奇怪的是,没多久,就没人再盯着温颂了,院子门不再上锁,苏月也不再上门,有时候温颂能看到她跟在长辈身后,神色匆匆往外走。

温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应该跟谁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判断,估算着棺材的尺寸和客厅的大小能不能放下两具棺材,以及办丧事的时候她应该做点什么,后来却发现事情好像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先是村里人路过门口时总会对着秦家大门指指点点,好几次温颂被撞见,她们看见有人出来便闭口不言,等走远以后再回头对着温颂指指点点,看口型大概是在说她倒霉,丧门星投胎。

再是门口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徘徊,时不时上来试探性敲敲门,问有没有人在。温颂连门都不敢出了,把家里各道门锁都锁好,自己握着菜刀躲在窗边瑟瑟发抖,连觉都不敢睡。

人来得多了,村子里也有人看不下去。住在秦家对角的,按辈分温颂应该叫一声表叔的陈强和跟秦殊是发小的马三分别给温颂送了条狗过来,两只都是站起来有半人高的狼青,靠着这两只狗,温颂才终于得以睡了个好觉。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天,印象里估计有个十七八天的样子,村里的秦家人又少了几个,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看准时机撬门,两条狗龇牙对着大门狂吠,弓起身子做好战斗的准备。

温颂绝望地坐在客厅,握着菜刀的手止不住地抖,大眼睛里包着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知道肯定有村里人在观望,也知道自己呼救他们绝对听得见,但是她不敢确保他们会来救无亲无故的自己,如果这个家里有其他人在,有个在村里成长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在,他们才有可能会出头,自己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别人凭什么来救自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门外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杂乱的脚步声和争吵声传进温颂耳朵里,两只狗叫得更凶了。

砰!

不知是谁踹了大门一脚,本就撬得差不多的门锁在大力下报废,沉重的铁门撞到到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卸力后往回弹。

乌压压从门外涌入一群人,为首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健壮,穿着一身迷彩服,能看到衣服下明显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十分有力量感。

青年似乎没想到家里有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外,在看清温颂的脸后又变成愕然,他忍不住快步靠近,直到被温颂拿着菜刀逼停,站着离她两步远,似欣喜又苦涩,像是意外丢失的珍宝以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身边,踌躇着不敢相信,深呼吸好几次才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还没等到回答,就接着说:“别怕,有我在。”

入耳的嗓音有些熟悉,温颂眨了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青年的脸比印象中憔悴许多,嘴唇干裂,下巴上冒着短短的胡茬,多了些风霜的痕迹,但是神色却跟梦里一模一样。

像是终于等到人撑腰的孩童,温颂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真幸运,这么简单就等到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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