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桌上的杯子都见了底，程淮也展露出疲色，林澹适时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送你们俩回去休息。”

林澹预料到他们俩会喝酒，所以他只点了一杯冰水，现在正好可以开车。

“这就回去了？”季盛言顶着双迷离的眼睛拉住林澹的手，说，“你今晚留在我那儿过夜，好不好？”

一旁程淮双手环胸看着这位才喝了一杯酒就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好友，幽幽提醒道：“季盛言，我还在场呢。”

季盛言不甘不愿地收起了那副欲／求不满的表情，同时卸了大部分的力气半靠在林澹身上。

从程淮的视角看去，此人用１８５的身高硬件做出的小鸟依人样着实有些辣眼睛。

在回国前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程淮就拜托季盛言帮他找一处靠近公司的单身公寓。

恰巧季盛言住的公寓交通便利，价格也合适。季盛言便凭着他广布的人脉问到了他隔壁的那间租客正好要在最近搬出去，于是他帮程淮联系中介租下了房间。

房间约莫是四十平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装修风格简约，倒是很符合程淮的审美。

程淮将行李箱里的换洗衣服挂到衣柜里，简单冲了个澡后直接上床。

睡前少不了看一下手机，程淮发现微信里多了好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来自“知水”的。

『回到休息的地方了吗？』

没有等到程淮的回复，“知水”隔了一段时间又发来信息。

『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吧，今晚早点休息。』

程淮想了一会儿，回道：“回到休息的地方了。”

怕对方误会自己故意晾着他，程淮又加了一句：“刚才在和朋友聚会，没看手机。”

“知水”是在程淮抵达Ｙ国的一个月后，季盛言给他推荐的陪聊。

据季盛言说，他花了一大笔钱又花了许多时间才帮程淮选出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专业陪聊，在提供情绪价值、解决日常烦恼上可谓是一绝。

看在季盛言用好几条长达６０秒的语音力荐的份上，关键是看在季盛言的那笔不菲的花费上，程淮尝试着和“知水”聊起了天。

或许是因为这种可以将真实想法隐藏在虚拟世界背后的交谈方式本身就不会给程淮带来压力，又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程淮的确需要一个取代从前沈知羽地位的倾诉对象，抑或是因为“知水”提供的交谈让程淮感到舒适，总之最后程淮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

即便程淮更多时候将他当成一个聊天ＡＩ和树洞。

回国前，程淮有犹豫过要不要删去“知水”，因为他预感自己回国后会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再和“知水”倾诉。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知水”，对方当时回了他很长一段话“你可以随时终止我们之间的交谈，这我是完全接受的。但我不希望你将和我聊天这件事当成是一个负担，或是一个任务，因为我的职责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你感到放松些。”

“而且据我了解，你在感情问题的处理上还存有疑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存留着我们的联系方式，哪怕你只是将我当成记事本也好，我希望能继续看见你的正向反馈。”

被对方戳中心理想法的程淮感到有些愧疚，同时也被对方敬业的态度所打动，于是“知水”继续躺在了程淮的置顶聊天名单里。

『去哪里聚会了？玩得开心吗？』

屏幕上亮起的红点让程淮收拢了发散的神思。

他挑拣着事实回道“去酒吧喝了一杯，心情不错，但有点累”。

『才回国就去了酒吧啊，这倒是和我心中预想的你有些不一样呢。』

“你心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程淮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

消息发出去后，程淮才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越过了他们之前划定的距离。

程淮想撤回消息，可“知水”已经发来了回复。

『我没见过你，但感觉你会是大家眼里特别乖的那种人吧。』

『不过，每个人都可以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我也不应该用刻板印象来评判你。』

程淮想回“确实，你和我在现实生活中并无关联，你没必要花时间揣测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转念又觉得这句话看起来有些噎人，于是在对话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他今天实在没有什么闲情和人聊天，程淮刚想向“知水”坦白他的心不在焉，对方竟发了一条正中他下怀的消息。

『抱歉，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失陪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读完这条消息后，程淮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钻进被窝拉下了眼罩。

时差颠倒和气候差异带来的不适，或许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原因，让程淮感到他特别需要一场帮助他逃避现实的深眠。

他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季盛言和林澹在商量着怎么出卖他。

“程淮好像没把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听进去。”捧着手机，看着聊天页面的季盛言无奈地说。

林澹撑着下巴道：“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我也是第一次干撮合人的事，没经验是正常的。”季盛言心虚地为自己正名。

“先别想有经验没经验的事了，”林澹用手指勾着他脸边的卷发，问说，“你打算怎么向他交代？”

季盛言状似头疼地去蹭他的手，却飞快地在对话框打下一行字“明天程淮会去南城大学”。

林澹扫了眼他发出去的信息，果断抽回了手：“这事要是被程淮发现了，你千万别拉上我。”

＊

第二天早上程淮出门时遇到了拿着一大袋早点回来的季盛言，那显然有林澹的一份。

“昨晚睡得怎么样？”季盛言问道。

程淮眨了眨眼，道：“还成，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

说完，程淮就大步离开了，留下季盛言在原地若有所思：他突然提起隔音效果是什么意思？

程淮今天去南城大学是和一位导师有约，当时程淮的毕业论文就是由他指导的。

如果不是家里早替他选好了出国读研究生的路，程淮自己很有可能会报考这位老师的研究生。

他们简单地聊了些国外的教育模式和程淮的研究生论文，最后老师感叹道：“你真的是当年那一批学生里最有天资的一个，可惜我跟你之间少了点师生的缘分。不过，你这样的孩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老师过奖了。”程淮平静地接受着他的夸奖。

青年这副谦逊的模样很招人喜欢，老师追问道：“未来有什么打算呢？还想继续读下去吗？”

程淮摇头答道：“不打算继续读书了，父母需要我回去帮忙打理公司事务。”

老师听完点头表示理解，瞧着程淮俊秀的脸，心中起了别的心思：“小程啊，你还是单身吗？我亲戚家有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是个Ｂeta，相貌和性格都好，不如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一下？就是没有交往也不要紧的，当作多交一个朋友呗。”

程淮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但程淮没法接受他的撮合：“谢谢老师的关心，但我已经结婚了。”

“你竟然已经结婚了？”老师眼中显露出巨大的惊讶。

“嗯，两年前家里给定下的。”程淮平静地承认。

怪不得对方感到惊异，就连程淮本人也经常感到他与单身汉没什么两样。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程淮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南城秋日的天气总是这样叫人难以捉摸，方才头顶的阳光还那样刺眼，此刻却轰然落着豆珠大小的雨点。

他出门之前忘记了关注天气预报，不然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但愿这场暴雨来也迅疾，去也迅疾，这样他只需要在原地等上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也不必回头去找老师借雨伞。

程淮百无聊赖地盯着斜扫而来的雨点逐渐侵上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在泥石地面晕开一团逐渐扩大的阴影。

他等了大约五分钟，雨没有任何要减小的趋势。

要不然他还是回去找老师借一把伞吧，程淮这么想着打算转身，一道黑压压的伞影将他眼前的光挡去大半。

来者就这么直直地挡在路中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这让程淮抬起眼去看人，结果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黑伞下沈知羽笑意恬然，撑着伞的手像是一段无暇的白玉，泛着莹莹的光泽。

季盛言曾经问过程淮，他究竟喜欢沈知羽什么，程淮当时细细思考了一番，说“喜欢他的脸”。

这话并非程淮胡诌，沈知羽清朗俊逸的长相的确很难会有人不心动。

尤其是被沈知羽用那双水洗似的眼睛仿佛专注地看着的时候，程淮每每都要失神片刻。

扰乱程淮心情的罪魁祸首分明就在眼前，程淮却觉得恍然。

他们静默地看着彼此，直到沈知羽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句寻常的问话叫程淮的心跟着一颤，因为沈知羽的口吻就好像这两年的断联只是程淮的一个臆想而已。

程淮艰难地从沈知羽脸上移开眼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毫无抵抗地再次落进沈知羽无心设置的罗网里，但身体总是先他一步做出反应。

沈知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扮演他的好哥哥，程淮却不可以容许自己沉湎于这种矫饰的平和中。

“在Ｙ国待久了，不会说普通话了？”见他没有反应，沈知羽又道。

以免被人当成哑巴，程淮生硬地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知羽回答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怎么，只许你来找母校找导师，不准我来这里办事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淮才笨拙地解释完，看见对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味，清楚他心里筑起来的防线根本就捱不过沈知羽随意丢出的一句话。

他就不该张口的，以沈知羽对他的了解，程淮话说得越多，那些心思就越藏不住。

坏就坏在沈知羽赶在程淮就要退一步前，说道：“既然没带伞，那就跟着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