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啊。

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

恐慌也好，害怕也好，全都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消失了。

于悦近乎痴迷地沉醉在了这种难得的宁静之中，身体前所未有地松弛，顺从地伏在宋屿的怀中。

宋屿轻轻抚摸着，仿佛安睡的婴儿般，窝在自己怀里的于悦，眼睛里流露出了，他以前从来不敢肆意表达的爱意。

如果让于悦看见那双眼睛，他一定会觉得，那是一双融化了的太妃糖一样甜蜜的眼眸。

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宋屿，还是于悦，已经全然无暇他顾了。

这个静谧的午后，小花园中相互依偎的两人，在久违的阳光之中，放纵般地任由自己的感情主宰了身体。

手指在灰黑的发丝间穿过，微凉的触感，让宋屿心情舒畅地快要呻吟出声。

满足感像是汩汩涌出的温泉一般，将心底叫嚣的缺失填满。

不想放开他。

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变深，像是最浓厚的蜂蜜一样粘稠。

“好想一直这样。”

于悦撒娇般地在宋屿的胸口呢喃。

尽管知道他现在是无意识地，但是宋屿还是情不自禁地手指发麻。

玩弄着发丝的手停住了，胸口的起伏变大，宋屿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真的吗？”

“嗯！”

带着恬静满足的微笑，于悦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心脏像是要爆炸一样收缩，血液上涌带来的眩晕感让宋屿甚至想要呕吐。

就算明知他说的和自己想的并不是一个意思，但是隐秘的兴奋还是让宋屿下意识地将于悦深深地抱紧。

就算只有这一刻，也请允许他贪婪地再享受一会儿吧。

宋屿看着怀中闭着眼睛、微笑着的人，近乎悲哀地向上天祈求着。

那双注视着于悦的眼眸，甜蜜得几乎发苦。

但是，就算是这样卑微地向上天哀求，宋屿的美梦终究还是被打断了。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不仅把宋屿惊醒了，也惊醒了沉溺于这般静谧氛围的于悦。

虚幻的安宁感被破坏，于悦在意识到他和宋屿的姿势时，慌张地推开了宋屿。

“抱歉。”

于悦怔怔地对宋屿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了来电显示。

神志瞬间从复杂的余韵中抽离，于悦的表情变得疑惑，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小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里立刻传来于惺带着哭腔的声音，“哥！你快回来，爸和哥哥吵得好厉害，爸还把哥哥打了！”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呜……哥哥，哥哥的脸……呜呜，爸爸，爸爸，拿了鱼竿……呜呜呜……”

于惺断断续续的声音，根本不能顺畅地表达，于悦拿着手机，听得心急如焚，宋屿见状，忙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

或许是从宋屿沉静的眼神中汲取了力量，于悦尽管心急如焚，还是强迫命令自己镇静下来。

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手机那头的于惺道：“小惺，别着急，慢慢来，告诉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慢慢说。”

一声哽咽的“嗯”之后，那边的于惺似乎也努力忍住了泪水，抽噎着说道：“我中午，中午回家拿东西，开了门之后，发现哥哥和爸爸在客厅里说话……嗝……”

于悦和宋屿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忧虑，忙安慰道：“别怕，别怕，哥在听呢。”

“嗯嗯！”于惺又喘了一会儿，“然后，我本来还觉得高兴，他们终于，终于能好好说话了，但是，但是，呜呜……爸爸问了一句“你还跟他在一起吗”，哥哥说了“是”，爸爸就变得非常生气……呜呜……他就打了哥哥……”

虽然只是从于惺的嘴巴里听到了一鳞半爪，但是于悦已经能够拼凑出事情的全部过程了。

他哀求地看了一眼宋屿，宋屿立刻就道：“我帮你请假，你先回去。”

于悦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点了点头，立刻就从围栏上跳下来，然后朝着校门狂奔而去。

一路上，于悦脑袋里全都是关于于爸爸和哥哥的可怕想象，他的心咚咚直跳，不仅是因为狂奔，而且也是因为恐惧。

但是当他真的回到家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客厅里，于爸爸和于怿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两头，于妈妈正对于爸爸大发雷霆，说得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而于惺则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一脸心疼地给于怿的脸上上药。

于怿俊美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巴掌印，已经微微发紫，连带着半边脸都肿胀了起来，衬着他另一半完好无损的脸庞，格外吓人。

于悦气还没喘顺，就赶紧走进来。

看了眼于怿，“哥。”

于怿对他露出一个笑，但是一笑便扯痛了半边脸，轻嘶了一声，于惺忙小心翼翼地用鸡蛋给他敷脸。

于悦又看向于爸爸，“爸。”

得到于爸爸一个惊讶的眼神，“悦悦，你不是要上课，怎么回来了？”

于悦还来不及说话，于惺就举起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于惺忐忑的脸上，“是我给哥打了电话。”

于爸爸立刻就皱眉，“你怎么能把你哥叫回来，他还要上课，马上都期末了……”

于惺顿时一脸委屈，“我还不是看你们吵得太厉害……”

于爸爸的神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什么太厉害，就是嚷嚷两句……”

他的话音未结束，便被一声响亮的冷嗤声打断。

于怿刻意将带伤的那半边脸朝向他，于爸爸的脸立刻胀红。

于妈妈心头的火气原本消了一些，现在又一下子复燃，叉着腰数落道：“小悦是担心你把他哥打个好歹！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还跟自己儿子置气这么多年……”见于爸爸瞪着眼睛，于妈妈话到嘴边一转，“好，这个不提，你就算看不上他，但也不能动手啊!”

于妈妈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于洋，当年可是你自己和我说的，打人，尤其是打老婆和孩子，是最没品的事情。”嘲讽得翘起嘴角，“现在你是年纪大了健忘了？自己说的话也当放屁！”

听到于妈妈的嘴巴里说出“放屁”这么粗俗的话，不仅被数落的于爸爸，就连于怿、于悦、于惺三兄妹都瞪大了眼睛。

被四双相似的眼睛看着，于妈妈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红着脸强辩道：“看、看什么，妈妈就不能说脏话吗！”

在场的四个人自然不敢对处在家庭顶端地位的于妈妈说半个“不”字，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在得到于妈妈一个放过的冷哼之后，又是四声不约而同地松气声。

于爸爸和于怿两个人随即便愣了一下。

在意识到他们做了同样的反应之后，原本正锋相对的气氛陡然便缓和了下来。

从刚才起一直悬在于悦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安稳落了地，他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于爸爸和于怿，于悦试探着开口道：“哥，爸，你们有什么话就好好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呢？”

于惺也在一旁帮腔，“对呀，趁着大家都在，把话说开，心里也不会再有芥蒂了。”

于妈妈还对于爸爸道：“你难道不能糊涂一点？平时也不见你这么较真！”

话是这么说，但是如果真的是能说开的，于爸爸又怎么会硬熬着这么多年不和儿子联系。

“芳芳，”于爸爸开了口，语气颓然，“很多事情都可以糊涂，但是做人不能啊。”

一向老好人的于爸爸眼神倏然瑞利起来，他指着于怿道：“你问问他，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和那个人在一起！”

于妈妈的脸色突然变了，一直和儿子有联系的他不会不知道于怿的近况。

她的脸色也跟着灰败下去。

于悦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大半，因此也失去了语言，倒是于惺，因为当年还小，所以完全是一头雾水。

于怿漠然，“我只是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这也有错吗？”

于爸爸愤怒地抬起头，看这个一直被他视为骄傲的儿子，胸口起伏，“你没错？你还敢觉得自己没错！”

“我的好儿子，为了自己的爱情就可以视人命于无物！哈，真不得了，你倒是个当代的罗切斯特*！”

眼见着于爸爸的眼睛又因为愤怒而充血，浑身打颤，于妈妈忙上前帮他抚着胸口，一脸担忧，“老于，别生气，别生气！”

于怿的眼中亦是闪过对父亲的担心，但是他却仍旧没有妥协，“爸，无论如何，事情我已经做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后悔。当年如果不把那个人送进疗养院，我和路寻，恐怕连命也保不住。”

于爸爸猛地怒喝道：“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接近人家老婆！”

空气一片寂静，于怿突然笑了，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肆无忌惮的坦然，“我喜欢他，为什么不能追求他？”

“你！”

于爸爸看见于怿这样视道德于无物的样子，气的用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于悦张了张嘴，看看爸爸，又看看哥哥，感觉心跳又开始加速，额头有冷汗浸出。

于爸爸见于怿仍旧冥顽不灵，原本高炽的怒火一时也灰了，顿时感觉悲哀，他闭了闭眼，“那你就滚出这里。”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但是其中的认真却让于妈妈心悸。

“老于！”

于爸爸对于妈妈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悲哀的笑，“芳芳啊，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子，对不住。”

于妈妈所有的话便都堵住了，她只能哀求地看向于怿。

于怿毫不责怪于妈妈选择了于爸爸，因为他的爸妈都是个道德感强的好人吧。

他站起身，“放心，我会出去住的。”

于悦眼见哥哥又要再一次被这个家赶出去，忙扯住了要去收拾行李的哥哥。

“哥——”

他想让哥哥留下，但是他也知道不能，额头的虚汗汩汩流下，他张了张嘴巴，“要，要不等脸上的伤好点再走？”

于怿的半张脸已经肿的很严重了，这样走出去的话，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就连于妈妈也眼前一亮，刚想顺着于悦的话说，于爸爸就道：“那我出去住几天。”

于妈妈立刻闭上了嘴巴。

于怿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温和道：“没关系，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所有人都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有于怿注意到，弟弟的眼睛在看到来人之后几乎是立刻就亮了起来。

于怿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这个人是谁？

*罗切斯特《简爱》中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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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安慰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