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下午太阳更烈,整个运动场都要烧得冒泡,把秋天活成了盛夏。

邬启跑完三千米就被班主任拉走,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参加了。不是实力太强大,就是太招其他班同学恨。

一个中午过去,二班那个三千米第二名还咬牙切齿,一束目光恶狠狠地往这边看。

我来不及把号码牌还给他,就被叫走参加最后的女子四乘一。

在各自的接棒点站好队,我们临分别的时候挎着肩压了压,加油鼓气。四乘一说到底还是跟个人项目不一样,一个人不行很可能带低整个班级,就连我都有点压力。

在等待地方活动时,我又看见了跳远的那个小姑娘。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她就朝我挥了挥手,“这么巧啊?”

我说了句废话:“你也是第二棒?”

“嗯嗯!”

她目光下移,看到了我校服裤子脏的地方,关心道:“听说你头扣沙……呃,听说你摔了一下,没事吧?”

“……”

给我面子了,但不多。

“没。”我网开一面,装作没听见,又问:“你去给你喜欢的人拥抱了吗?”

她朝我一乐:“嘿嘿,没敢。”

我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万一他不喜欢我呢?我又想了下,万一他喜欢的不是我呢?我这么一抱,别人误会,对我俩都不好……”

我停顿了一下。

放屁呢?

怎么会有男生不喜欢这种小姑娘?笑得又甜又可爱,还乐观开朗,讲真,我要是男孩子我都爱住了。

我组织了一下言辞,刚想劝她自信一点,裁判就给我们拉到跑道上了。

相隔几米,我却没有机会再跟她说话,所有人都绷着表情进入状态,两腿一前一后分开来站。

枪响一声,我忽然走了神。

其实自卑是常态,我觉得我没幸免于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喜欢邬启的人不在少数,他锋芒外露,又从不掩饰,追他的人能从这排到法国。

哦对,还有那个仙桃姐妹。

那,我呢。

我好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性格不好,内向还脾气差。

棒交在了我的手上,脑袋跟不上身体,腿已经朝前迈出去,我已经在弯道上超了两个人。

要是追邬启也这么轻松就好了,我想。

但我又侥幸的想,我现在也不算追他吧?还没追呢,万一,一不小心,就,就……友谊升华……

棒又很快地递了出去,我撑着膝盖喘了喘,就跟着其他二棒选手横穿田径场,跑向终点,嘴里喊着加油。

“加油——!”

接力棒没交给第四个人之前,一切都有可能。

算了不想了。

加油,祝我们。

也祝我。

-

临近放学,所有项目结束。

运动会都是狼藉收场,白天吃得多嗨,聚堆打扫的时候就有多想骂人。

我看见有人把号码牌扔掉了,我不扔,我不仅不扔我还要偷偷收藏,谁也不告诉。

最好摆到我的作文本里,一翻开就掉出来,然后我装做不小心的样子,站在讲台,当着全班,说哎呀,这是我和邬启的0520和0521。

太阳落下去了,操场的阳光像被切割了出来。

我捡着垃圾,每次一抬头人都少了一点,凳子都被搬走了,像一场落幕的宴席。

好像刚刚开始,又草草收场。

恍然的,邬启勾着我脖上红绳,把我扯到一边。

“发什么呆,挡人路了。”

身后的一个同学捧着大垃圾袋过来,累得满头大汗,连忙说了句谢谢。

邬启从我手上接过垃圾袋,“光头强说咱们得去主席台合照。”

我抬了抬头:“去么。”

他反问我:“不去么。”

“你俩还是去吧,”许峰从旁边过来,举着班牌,“这运动会,一个脑袋扣沙坑,一个跟第二击掌,太有节目效果了。”

我:“……”

邬启:“……”

结都结束了,提起来大家又哄笑成一团,直不起腰,有人说邬启太出名了,教导主任让他周一在广播里发言。

许峰当成面色一紧:“别吧,我真怕我启哥到时候篡位,让校长收拾收拾退休。”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最后险些集体笑断气,互相扶着。

我自己也忍不住,闷头笑了半天。

“你还笑呢月姐?”许峰又说,“你知道大家现在都叫你啥嘛?”

我:“?”

“人形推土机。”

“……”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还好班主任及时过来,要不然我差点就笑出来了,他给赶羊似的给我们赶到一堆。

五班向来没规没矩,没有高矮之分,所有人参差不齐地站在一起,我和邬启自觉地站在边上,

架好摄像机,邬启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低声说,“阿月,比个耶。”

我笑着骂他:“比你妈。”

摄像的大哥喊了茄子,其实没有必要,笑声都快要冲破镜头了。

我骂完邬启之后他便没再出声,我正想他这回怎么这么乖,就听他在混乱中抱怨道:“不耶拉倒,我替你耶。”

然后把手身在我面前,给我比了个美少女战士耶。

……

行。

我给他一个面子。

散了场,垃圾要运到体育馆后面,一批批人拖着黑色垃圾袋往那边走,我和邬启又打又闹,拖到了最后一个才走。

把垃圾袋扔出去的时候,惯性太大,险些垃圾袋把我扔出去,邬启忙给我拎回来,捏着的后脖颈笑。

太不像话了。

但看在他是我的喜欢的人,我勉为其难饶他一命。

从体育馆后面往班级走,跟身边的人道了别,刚刚落单,身后就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个人。

那人从后一把擒住邬启脖颈,狠狠地往下压,我俩还以为五班哪个傻逼,结果一回头,发现是那天给我差事那个人。

他这张脸不算难认,现在却已经憔悴透了,眼球里红血丝漫布,眼皮底下挂着一层深深的黑眼圈。

事情变故地太突然,没等我反应过来,邬启就被他掀倒在地。

那人喊得歇斯底里:“你不是很有钱吗!给我!再给我点!”

我清楚地看见,邬启蒙住了。

是啊。

这谁不蒙圈啊?上回是他送出去一捧玫瑰花,娇艳欲滴白玫瑰,帮他们和好了,怎么就回来反咬一口呢?

哪里出了错?

邬启似乎也想到了,眼眸一沉:“贪婪。”

那人眼眶更红:“你不给?凭什么!凭什么!”

下一刻,我看到那人松开了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然后突然高高腾起,重重地砸在了邬启脸上。

“你帮人帮到底啊!!!”

邬启无处可避,毫无防备。

头往边上蹭了一下。

发丝散乱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挣扎也不反抗。半晌之后,他拇指蹭了下嘴角的血,无奈地笑了下。

狼狈不堪。

我见过邬启所有样子,唯独没见过他狼狈的样子。我也不想生气,我对我自己认知明确,我是月老,不参与打打杀杀的。

但我,他妈的,控制不住。

我和邬启打了那么多次架,一次,一次也没打在脸上。

还问凭什么?你凭什么。

操,我好像起高原反应了。

当时场面混乱极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骑在那人身上,挥出去了五六拳。他脸上有血,我刚想宣告我是胜利者,就听见了邬启喊我的名字。

“桑月!!!”

我怔了下,茫然地回过头。

嘶——

有点疼。

原来是我手上的血。

我没理会邬启,拎起那人的脖领子,逼着他仰视我。

这是个什么事呢?

我忽然想明白了。

他和那个女生本来就是孽缘,当时就应该做个彻底的了断。但邬启突然手捧着花出现,给这段该死的恋情续了个命。

不该继续的缘,总会伤到一个人。

他发现了送礼物能哄好女孩子,以为自己掌握了恋爱公式,第一次送花,第二次就要比花稍微贵一点点,送个首饰,第三次送个口红……

无底洞一般。

但他只是高中生,饿了三天,把最后仅有的零花钱全给了女孩子。吃过螃蟹的人,哪会惦记小鱼小虾?

他以为钱越多,她就不会离开他。

也是走投无路,最后逼到了邬启身上。

然而邬启也有信仰,贪婪的人是财神爷最厌恶的角色,他绝不会再帮他。

“够了!”邬启给我拽起来,挡在了身体后面,“不要逾矩,把他的红丝斩了,做个了结。”

而后,他又很难受地握起我的手,小声问:“疼不疼?”

我死死的盯着他破了的唇角,反问:“你疼不疼?”

邬启没有绕圈子,直说道:“疼,我真疼死了,但我现在心更疼,阿月,这世界上快没我这个人了。”

“……”

撒娇是吧?

撒娇也不好使——好吧我确实受用。

我表情有点闷,咽了一口,感觉一股火气扎进了冰水里。

又隔了几秒,我才闭上眼,逼着我自己不去看邬启脸上的伤口,静下心来,伸出右手,召唤出了一面镜子。

神在凡间是有看家本领的。

我的看家本领,牵红线是其一,斩红丝是其二。前者引出一条红线便可以,后者则需要一个物器作引,也可以说这是月老的传家之宝。

从传家之宝里看凡人,能知道他的红线“年龄”。

若此红线上的数字为红色,那便是凡人姻缘。这种姻缘不需要两情相悦,是命中注定之人,只要一方动了凡心,那上面浮现的数字则是红色,喜红。

可若此红线上面的数字为黑色,还是负数,那便是孽缘,当斩。

我透过那面镜子看那人,他额心冒出一缕黑烟,写着-13,单位天。

负13天,也就是这段孽缘持续了13天,而导.火.索只是一捧白玫瑰。

人间有个俗语叫什么来着?

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念下一个诀,绷直双指,隔着镜子捻出那抹黑烟,像一道吸力,从根部抽走。

“13”的数字飞快地减小,最后缩短到“0”。那人的前额恢复一片光洁,同时,也仿佛抽走了那人一缕精气,让他整个人瞬间软了下去,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眼神里也失去光彩。

斩了情丝,以后再无恩怨。

谁也无法回头看,往事随风,皆为黄粱痴梦。

“好了,完事了,”我松了一口气,“这属于加班范畴吧?天帝能加薪么?”

邬启出声提醒我:“……你差点给凡人打死。”

我装傻:“是么?”

邬启立刻就换了态度:“没看到,最近眼神不好,哪有凡人?”

然后我看着他从那人身上迈了过去。

“……”

我跟了上去,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还是愤愤的,埋怨道:“都怪你当时那捧白玫瑰。”

没有这个白玫瑰,说不定当时我就看出来这是孽缘,当场就了断,何必又唤神器又打架,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

别误会,夫人就是邬启。

邬启却说:“那捧白玫瑰原本是送你的。”

“……”我愣了愣。

突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扭身道,“那我回去再打他两拳吧?”

邬启赶忙把我拉回来,笑了,“别,日后我再送,送红的。”

气氛缓和了不少,邬启说了不少酸话,我知道他在哄我,可我还是能听出来他一点的失落。原本只是想帮忙,谁想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

邬启自尊心很强,我知道他肯定不好受,但我不说,我希望有一天他的自尊心能被我私藏。

我没再顶嘴,其实我也偷偷哄他了。

走了一半我才想起镜子没收。

拿个镜子乱晃太奇怪了,尤其还刚从垃圾堆里出来。我停下脚步,控制神器重新归位。就在这时,邬启的脸在镜子中一闪而过,额心瞬间腾起一束妖艳的红色——

邬启回头叫我:“快点。”

我却傻了一样,在原地站了好久,好像过去了半个世纪。整个人有点恍惚,脑袋里有种天光大亮的错觉。

似好梦惊醒,又荒谬绝伦。

是我忘了……

神器虽然对神仙不好使,但对凡人百无禁忌。而我和邬启现在,皆为凡人。

于是,我看见他凡体之躯,额间腾起来了个诡异的数字。是我在天界从未见过的,也是我认识邬启这么久从未见过的。

107,单位年。

——他爱了一个人整整107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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