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那天过后,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断联了。

虽然邬启看上去吊儿郎当,但是在自己工作上却是实打实的认真靠谱,从未耽误过正事。财神爷名气经久不衰,不是没有原因。

要不然也不能年级轻轻揽下这差事,还不沾半分铜臭味。

不似我,只会沾染一身的香灰。

这些天我几乎是住在了月老庙,不是几乎,有时候忙不开了真的睡在蒲团上。

红线缠成薄毯,倒也能熬过寒冬。

我原以为邬启说去滑雪不过是一时兴起,直到年后几天,他带着火车票来见我,还我解决完一桩琐事。

原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倒是祈福人态度实在诚恳,一连拜了半个月,大年三十都不肯休息一天。

我看了那根微弱的红线,实在是没必要加固,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放弃。

本想着拖一拖她,时间自会教她放弃,但一连见她半个月,任谁都会不忍心。

那天,我去听她的诉求。

“我叫罗婷。我和我的丈夫18岁相识,相伴20余年,陪伴他从一无所有到公司上市,再到现在分公司都遍布全国各地。本以为我们都是对对方全心全意,不离不弃,他却在十月份带回来另一个怀孕的女人……”

我合上眼帘。

听到这便没必要再听下去。

这类的故事太多,无非两种结局,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要么和平离婚,各自安好。

罗婷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相伴20多年,爱情早就变成亲情,依赖大于喜欢。现在的处境就像是陷进泥潭,只剩下无助和茫然。

“我都想象不了,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我身无分文,又没有什么技能……”

说到这她捂住脸,忍不住地颤抖。

半个月以来,她每天都穿着不同的衣服,连腕间戴的手镯饰品没有重样。

可见真是养尊处优。

说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放弃的不止是一个男人,放弃的是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直到某天晚上,我坐在月老庙案台上梳理着人物关系。

再这样拖下去,罗婷和她丈夫以及第三者,到底谁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还有一个人……

我从案台上跳下去,快步走出去,却不想猛地装上一堵人墙。

“……不好意思。”

我向后退了几步,正要绕开,那堵“人墙”却伸出手抓住了我。

“干嘛去?”

一抬头,邬启裹着风雪过来,皱着眉问我。

想着说了也无妨,我便把罗婷的故事言简意赅地跟邬启介绍了一遍。

我继续分析:“我现在在找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如果他们三个都不好下手的话——”

“所以你想去看看她那肚子里孩子的情况。”邬启打断我。

“对。”

邬启叹了口气,随后把我扯回庙内,掸去身上的寒风,跟我说:“你把问题想复杂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

可能是我忙晕了头的样子实在好笑,没注意头发翘起来了一绺。邬启弹了下我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你笨,两句话我就给你解决了。”

我:“……”

你好牛哦。

我随他去了。

本以为向他这么咋呼的性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但事实上他只是褪去显眼的骄傲,充当来祈福的信徒,踩着时间点,与罗婷一起踏进了月老庙。

罗婷拜了多久他就拜了多久。

周围的人来了又走,换了好几轮。

第一天罗婷只以为是一个苦命男孩过来诉苦,却没想到第二天同一时刻,两人又碰巧在这里相见,又是同样跪拜许久。

终于吸引了罗婷的注意力。

罗婷在磕完头后主动开口,“小伙子,长得这么帅还用来月老庙?”

邬启向她点头问好,“我喜欢一个人用了我半生的时间。”

“谁不是呢。”

罗婷腿有点跪麻了,邬启搭了一把手。

门前的雪被打扫过,清出来一条安静的小路。

邬启两手插兜,安静地陪罗婷走了一段。快到庙门口,罗婷在手心里呼出一口气,搓了搓冻红的手。

她忽然问:“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你了怎么办?”

邬启回答:“那她肯定有她的理由。”

“她的理由就是,她要放弃你了,她有了别人,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罗婷说得有些激动,语速都被加快,“你怎么办?”

邬启像是思考了一阵,最后才缓缓开口,“她是我的半生。”

罗婷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他像是经历了很多,可口口声声说得感情,却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离开我她过得好就行。”邬启说。

罗婷愣了一瞬,而后自嘲地笑了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很荒唐的答案。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觉得没什么继续聊得必要了,刚想做个告别。

“过得不好也行。”邬启又说。

罗婷猛地抬头看他。

“她可能在别人那里舍不得花钱,生病了没人照顾,被骗也好被欺负也好,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爱她,也爱她的每一次决定。”

月老庙附近有一处温泉,那里面有花有树丛,常年养着些蝴蝶。偶然飞过来一只不怕死的,扇着蓝色的翅膀在他们面前招摇。

罗婷下意识想去触碰。

那蓝蝴蝶却像受了惊吓一般飞向了高处,绕过围墙,再不知所踪。

邬启低下头,浅浅地笑了下。

他眼睫垂下,遮住被冻红的眼眶,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显得他眉目更加清晰。

“喜欢蝴蝶为什么要抓它。”邬启的语气放得很轻,“为他建一座花园不好吗?”

罗婷怔愣的良久,回神过来已经热泪盈眶。

她对邬启道了声谢,迈过月老庙的门槛。我在远处看着,她那步伐迈得明显要比往常轻快。

我不知道邬启哪句话刺激到了她,也可能根本不需要说,她也到了该想通的时候。

总之她再也没出现过。

那根牵着她的红线也渐渐淡了。

邬启过来跟我邀功,“该怎么感谢我?”

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从随身背过来的书包里拿出两张纸片:“去东北的车票,够不够?”

“半个月前就该买了,拖了这么久,只够还个本金的。”邬启不太讲理,“利息还没还。”

我劳累多天,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你想怎么还?”

“没想好,”邬启扯过我的手,拽我出门,“先欠着吧。”

我不免觉得好笑。

来人间一趟什么荒唐事都干了,到最后还欠了财神爷一屁股债。

虽然是情债吧。

甘之如饴了。

-

收拾好行李,两天后的中午我们就坐上了开往东北的高铁。

滑雪的装备邬启早就购置好,幸好他了解我的惰性,要是让我惦记着买,可能都开春了。

我挨着窗,忍不住感叹邬启有些方面的理念还是太超前了。

山河无恙,和平人间,怎么忍心不去游山玩水?我看着景色倍感新鲜,高铁上的设施也高端,除了有小孩吵闹,剩下的哪哪都好。

邬启全程睡大觉,指尖把转着一个铜板。

我趁他睡着了摘过来看。

啧。

都磨亮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向我展示红绳,要把我拽到天帝面前说我滥用私权。

想想不太公平。

于是我引了跟红绳,拴在铜板上,接到了邬启手腕上那根姻缘绳旁边,也算是平摊“偷情”罪恶,真要是告到天帝,我俩都有罪。

刚刚弄好,还没等我好好欣赏,头顶上方传来冷冷的一句:“很土。”

我:“……”

我拎起他的手腕360度地看了一圈,瞪着眼珠问他:“有吗?”

“有。”邬启道。

我顿感不好意思,“那我给他卸下来。”

“算了。”邬启收回手,“别打扰我睡觉。”

“啊……哦。”

我试图不去做出反应,装作没事人一样,转过去看玻璃窗。

玻璃窗映着邬启的倒影,虽然闭着眼,那嘴角分明是笑着的。

我就知道!

有些人表面装着矜持,指不定心理乐开了花。

车程总共5小时,当天晚上就到了。

我俩在滑雪场附近订了两个房间,决定第二天睡醒后就去滑雪。

别问我为什么没订一间房。

我俩没那么熟。

好吧,其实是宾馆老板看我们个未成年,监督着我俩不许再一间房。

为此我俩一个人住在3楼,另一个人住在30楼。

老板还嘱咐我俩不用担心对方安全,现在宾馆全方位智能化,走廊里监控24h监督,出现问题都不用两分钟,就有相应的楼层负责人过来查看情况。

我在苦笑。

有点太细心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派下来的卧底。

宾馆屋里没有太多装潢,一张床对应着电视机,墙上挂着几张风景照。窗帘安了两层,一层遮光,另一层纱帘,留着白天遮挡刺眼的阳光。

舟车劳累,再加上这些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洗完漱后眼皮打架,沾床就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电话那边能听到阵阵风响,似乎在外面。邬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飘过来,清爽又干脆。

“醒了吗?”他问。

“刚醒。”

我习惯趴着睡,试图起床就只好用手肘撑着床,抹掉粘在脸上的头发,勉强才将铅球似的脑袋悬空,让自己清醒一点。

结果不到三秒。

又栽了回去。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脸埋在枕头里,说话嗡里嗡气,“我起床失败了……”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笑,紧接着沉默良久。

这沉默来得突然,不太符合这人的特点。

也不是要挂的意思。

手机上的通话时长一分一秒的记着。

最后还是我没忍住,问他:“打电话干嘛,听我呼吸?”

“阿月。”

邬启没理会我的问题,思绪像是早被什么东西夺走了,“你看一眼窗外。”

窗外?

窗外有什么——

我起身拉开窗帘。

霎那间。

银装素裹。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目光所及之处,都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像谁撒了一滩白色奶盖。

邬启似乎很满意我的惊讶。

“阿月,给你个机会赋诗一首。”

没错了。

这时候确实需要吟诗两句,一定要赛过各大文豪,名垂千古。

我深呼吸。

开始吟作——

“哇塞。”

*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处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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