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婚当天

苏浣不喜欢谢炳。

她和谢炳结婚,不过是因为那年她已经28岁了,是爸妈口中再不结婚就会没人要的“老姑娘”。

他们日日念天天催,苏浣实在没办法,只好被迫去相亲。

苏浣不过是摆出一点女律师该有的利落从容的姿态,就吓走了好几个相亲对象。

直到遇到了一个吓不走的、堪称完美的结婚对象——谢炳。

27岁,海归博士,被雁华市最好的景南大学聘作讲师,工作稳定还有编制。

长得也不赖,年轻有为,还和女儿同属法律行业,简直就是苏父苏母眼中的完美女婿。

接触了几次,苏浣觉得谢炳算得上温文尔雅,虽然没什么心动的感觉,但也没有那么排斥。

谢炳甚至还答应婚后实行个人财产制,并且若她不愿意,他绝不碰她一根头发。

最重要的是——那天,谢炳竟然给了她一颗糖。

一颗映着棕色小熊的、名为“Bears”的橘色果糖。

那天,看着谢炳与那人相似的温柔眉眼,苏浣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订婚、结婚,一切都如预料中的一般顺利。

婚后的苏浣,也想过好好了解这个匆匆相识的伴侣。

可苏浣发现,婚后的谢炳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完美——他太敏感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待她永远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她是一个会随时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的悍妇。

和她说话之前,每句话都像是在打草稿一样停顿许久,慢吞吞的。让性子急的她简直无法忍受。

最重要的是,那天不过是无意间调侃了一句,他新剪的发型真丑。

谢炳竟然躲了她整整一个月!

后来苏浣意识到,谢炳或许属于所谓的“高敏感人群”。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说话也开始字斟句酌,生怕哪里踩了他的雷区,可这样是很累很累的。

渐渐的,苏浣只觉得谢炳呆板无趣,不愿意再主动靠近他。

随着事业愈发忙碌,她再也没有那么多心力来照顾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明明应当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却逐渐疏离到了可怕的地步。

而如今,或许已经来到了分别的路口。

苏浣只觉得身体和心都疲惫不已,她不想再问下去了。

她向来大大咧咧的,和谢炳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就离婚吧。”苏浣表情冷了下来,他们的婚姻到如今,没有人比她更懂其中的水分。

即便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真正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谢炳依旧心如刀绞。

心脏抽痛着,似乎想要拉回他的理智,让他撤回他的提议。

可还没等谢炳听清楚心中的声音,他的耳边就传来苏浣的话语。

“这两天我有时间,我会尽快草拟离婚协议的,也方便走后续流程。”

她的眉间尽是冷然疏离,态度干脆利落地就像是办一件无关紧要的案子。

“……好。”谢炳听到了自己略带干涩的声音。

原本趴在窝里的年糕像是感受到了主人之间的不愉,跑来伏在了谢炳的脚边。

苏浣最后看了谢炳一眼,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如玉琢般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像是一座默然的、远在天边的山丘。

她最终还是没有停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浣躺在床上,回忆起和谢炳这五年的点点滴滴,可她发现,她和谢炳的共同回忆简直少得可怜。

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原因。

想着想着,苏浣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倘若,倘若是那个人,她的婚姻还会这样失败吗?

苏浣望着窗边的月亮,思绪渐渐缥缈起来。

一个热情开朗如太阳,一个沉静内敛如月光。

他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许是实在太累了,苏浣慢慢进入了梦乡。

翌日上午十点。

谢炳打开房门,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客厅里的人。

今天是周五,苏浣罕见地没有醒了就离开去律所。

她穿着宽松的灰色居家服,盘腿坐在暖呼呼的白色地毯上,年糕在她腿边讨好般地拱了拱。

长长的卷发落在肩上,遮住了细腻白皙的脖子,耳朵却从发缝中钻了出来。

这是谢炳幻想过的婚后生活,却几乎只在梦中出现过。

谢炳将近一夜未眠,如今脸色差极了,他近乎贪婪地多看了几眼,而后匆忙转过身去。

“你醒了?”

苏浣抬眸望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收回目光继续敲打着案几上的电脑键盘。

谢炳脑海中依旧是昨晚的情景,他身体一僵,只好转过身来道:“是的。”

“昨晚你说的……我已经拟好了协议,能麻烦你来看一眼吗?”苏浣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礼貌而疏离道。

她本就是婚姻家庭法律师,如今草拟起自己的离婚协议自是得心应手,更何况当初的婚前协议已经规避了许多问题。

苏浣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脆好听,可今日却让谢炳觉得如此刺耳。

那抹看起来无害的微笑也显得无比残忍。

他不知道该不该夸赞一声,苏浣果然是专业律师,效率就是高?

谢炳察觉到自己内心隐隐的愤怒,而后又有些自嘲,离婚是他提的,她不过是兑现了昨晚“尽快”的诺言,又做错了什么呢?

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他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装作轻快地朝她走了过去。

苏浣已经将电脑挪动到了案几的另一边,谢炳连和她并肩而坐的机会都没有。

他粗略地浏览着协议,苏浣是专业的,挑不出什么纰漏,婚前协议也早已约定彼此的收入归个人所有。

见谢炳面色有些沉,苏浣以为是他对协议有什么不满,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

“当初这一套房子谢家出了100万首付,登记在两人名下,属于我们共同共有。这五年房贷由我偿还,一共是120万。房子所有权归我,100万我会归还给你。”

“当然,现在房价有所上涨,如果你想要更多也可以协商。”

这离婚协议唯一可能引起争议的便是这一条,阖乐园的房子有增值,可出于私心她不想让利。

即便她住的时间较少,也不愿意让给谢炳……以及他未来的女伴。

苏浣指着协议的条款,慢慢解释道。

她鲜少靠他如此之近,谢炳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茉莉香水味。

咚咚咚。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他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为她的靠近打起了鼓点。

“没关系,我可以接受。”谢炳沉声道,他抿了抿唇,下颚有些紧绷。

苏浣倒是有些诧异,谢炳是副教授,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吃亏了。

但听他这样说,苏浣心里松了口气,他既然愿意让利,那她也不用多费口舌了。

这房子几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财产,其他应该不会有纠纷。

“我今天没有安排开庭,下午正好有时间,我们可以去民政局办手续。”苏浣一边操作着电脑,将离婚协议打印出来,一边道。

可她不知道,她用略显欢快的语气吐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凌迟着谢炳的心。

“这么快么……”谢炳喃喃道。

苏浣听出了他低沉音调中的迟疑,轻轻皱起了眉头。

离婚是他提的,怎么现在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是他?她实在是搞不懂。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苏浣虽然有些烦躁,但仍耐着性子问道。

谢炳是何其敏锐的人,自然能察觉到苏浣情绪的转变,他不敢望向她,只是盯着屏幕上刺眼的大字,怕微红的眼角彻底揭露他心底的不舍。

“没事。”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狗年糕绕着他们转了许久,见两人都不理自己,不满地甩了甩头后跑开了。

雁华市禾阳区民政局。

“谢先生,苏女士,我们再确认一下,请问您二位是自愿离婚的吗?”工作人员声音柔和地问道,眼神中似有淡淡的惋惜。

眼前男子俊朗儒雅,女子明媚动人,看起来般配极了,可却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连调解都不愿意接受。

刚要回答,苏浣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却是律所合伙人。

苏浣有些抱歉地瞥了谢炳一眼,对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笔在申请书上草草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后,便匆匆地跑到门外接起了电话。

工作人员对谢炳有些同情起来,或许两人就是因为工作原因而感情破裂了。

“我是自愿离婚的。”

谢炳望着苏浣的背影,自嘲般地说道,而后垂下头去。

方才签名时,她的态度算不上多么郑重,下笔的瞬间没有片刻犹豫,很容易便给人以不在乎的感受。

即便习以为常,却还是会失望。

即便是这样重要的场合,他还是会被随时抛下。

他在她心里,当真是一点也不重要。

从工作人员的角度,能够看到他浓密的睫毛轻颤,漂亮的眼眸里似有什么在莹莹闪烁。

“我是自愿离婚的。”谢炳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他最终还是执起笔,在白纸的末尾留下自己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他在心中默默放弃了什么,那是曾经对他来说极其珍贵的东西。

“申请离婚后您和苏女士有三十日的冷静期,在此期间任何一方都可以到民政局撤销离婚申请。三十日届满后,请及时办理正式离婚手续。”

“如果届满后三十日没有办理手续,就会视为默认撤销离婚申请。”

“好。”

苏浣再次进来时,这里已经没有了谢炳的身影,她方才忙着打电话,竟然都没有留意谢炳已经自己离开了。

苏浣正打算走时,却被工作人员叫住了。

“苏女士,谢先生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似乎十分不舍。如果您二位和好,欢迎三十日内随时撤销离婚申请。”

苏浣挑了挑眉,谢炳会不舍?

可是经过五年的冷淡相处,他们之间即便有感情,也应该不多吧?

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地扬起嘴角亲和的笑容,道了一句感谢。

办完手续,苏浣开车去了律所,等回到阖乐园时已经将近五点。

屋子里摆上了两个已经打包好的大纸箱,看来谢炳已经准备搬家了。

恰好谢炳从厨房出来,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薄毛衣,头发有些凌乱,手里还端着年糕的卡通狗碗。

两人此刻对视,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这么快就搬走?房子找好了吗?”苏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主动问道。

谢炳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目光,怕自己与她多对视几秒,一下午构筑起来的坚硬城堡便会在无声无息之间崩塌溃败。

“还没有。”谢炳言简意赅道。

他将手里的狗粮放在地上,里面还夹杂着刚煮好冷却完毕的鸡蛋碎,年糕早已迫不及待,立马凑过来狼吞虎咽。

谢炳心中抑郁低落,他不敢再看苏浣,于是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一下年糕的脑袋。

他的袖子半挽着,露出白皙却肌肉流畅的小臂。

苏浣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要是她现在就赶谢炳和年糕走,是不是有些太无情了?

他一个人带着一只大狗,应该不太好找房子吧?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们没什么感情,但这五年相处还算愉快。

谢炳这个人无趣得很,但却也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这屋子的每一处都是他布置的。

如今就这么把他赶走,苏浣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嗯,那个,要是你还没找到,就先暂时住在这吧。”

谢炳听闻,抬起了头,年糕也昂起了小脑袋。在苏浣看来,他们竟有几分相似。

“可以吗?”

谢炳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有些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苏浣点了点头,轻咳一声,走到一旁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谢炳悲哀地发现,即便苏浣那样对他,他依旧会因为那算不得挽留的话语而欣喜。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离开,一半贪恋着最后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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