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绿色丝缎高跟鞋一下下敲在石阶上,声音清脆。

关静训面无表情地穿过小树林。初秋的暖阳筛下金光,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绕着她翻飞,像裴行清接连不断、阴魂不散的短信,嗡嗡作响,驱之不散。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渣滓赵临川”。

她眼底掠过一丝厌烦,接起。

“姑奶奶!你可算接电话了!”赵临川的声音火烧火燎,“司玉延在医院都快闹翻天了!”

“你可以等他死了,”她的声音比停尸房的气温更冷,“再通知我。”

“你他妈说的什么屁话!”赵临川哇哇大叫,快速报出一串车牌号,“车在东北门等着,赶紧给我上车!”

关静训脚步一顿,直接掐断了电话。

******

华清大学东北门外,梧桐叶正黄。

一辆黑色迈巴赫静泊在秋光里,沉默而醒目,引得路过学子频频回眸。

车后座,裴行深松了松领口。手机那头,裴瑛语气微焦:

“还没接到裴行清?”

“不接电话。”

“进学校找找?”

“保镖进去了。”

“你也去找找?这死丫头无法无天,唯独怕你。”

“我很闲吗?”

“那怎么办?”裴瑛此刻也顾不得所谓名媛的风度,尾音尖破,“老爷子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把她抓回来!”

“他这么急?”

“你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她擅自动用家族基金,给华清捐了巨款,就为了以裴氏的名义约见计算机系的吴教授——只为了接近一个男学生!”裴瑛恨铁不成钢,“听说还伙同那帮狐朋狗友,把人灌醉带去开房了!”

“天真。”裴行深冷嗤,“真灌醉了,还能成事?”

“这是重点吗!”裴瑛几乎破音,“你还指望她成事……”

裴行深眉心微蹙,恰有另一通来电切入,他无情打断:

“挂了。”

接通新来电,赵临川在那头演得声情并茂:

“老裴!裴哥!亲哥!这回真得江湖救急了,我这边……嗨,反正一时半会儿是真飞不过来!”

“帮我接个人!就在华清,送她去市中心医院!”

裴行深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被司玉容堵了?”

这已是圈内脍炙人口的桥段——风流倜傥的赵公子,被雷厉风行的司家千金治得服服帖帖。一物降一物,订婚半载,成效卓著。

“我从酒店后门溜了,”赵临川声音垮下来,“深哥哥,求求了,就帮小弟这一回!我的新车钥匙还在老头子手里攥着呢。”

裴行深不为所动:“没空。”

“别这么冷血嘛~”赵临川捏着嗓子撒娇,“没人押着,那丫头不肯去。”他话锋一转,带上几分揶揄,“说起来,那丫头跟你家还有点渊源。你家二房的裴行清,挥金如土倒追华清校草的事,听说没?”

裴行深没告诉他消息滞后了。

裴行清岂止是倒追,她还强取豪夺,她还霸王硬上弓。

“啧。”

赵临川嘿嘿直笑:“可惜那校草有主了,富贵不能淫。你猜他正牌女友是谁?就是我让你接的这位,互联网上大名鼎鼎的‘校花之神’,关、静、训!”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中二?非主流?

裴行深问:“你很闲?”

“我可不就闲嘛,哪像您裴大总裁,日理万机。”赵临川欠欠儿地笑,“别急,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非得送她去医院?司家那小儿子,我那未来小舅子,前段时间为情割腕的事,你总知道吧?”

裴行深从记忆里调出一个名字:“司玉延?”

“对!就是他!”赵临川啧啧感叹,“你知道害司玉延寻死觅活的女人是谁吗?就是这该死的关静训!”

“我看司玉延更该死。”裴行深嘴比剖鱼的刀还冷,“为个女人要死要活,救回来也是废了。”

“哎!”赵临川莫名长叹,“也不全怪小司。你要是见了关静训就懂了,这丫头实乃一祸水,生来就是祸害人间的。我这身经百战的,头回见都发晕,更别提小司那只小雏鸡了——”

“你发痴呢?”

“哪儿能啊!她不是我的菜!”赵临川言辞铮铮,忙不迭恭维,“当然,裴总您品位高绝,见识广博,那祸水定然祸害不了您。”

裴行深挑眉:“我不会,你未必。”

“行行行。”大约被挑破了隐秘心思,赵临川声音讪讪的,“小弟当然不及您神通广大,定力高深。神仙,祖宗,能请您帮我押送这祸水一程吗?我给您烧高香——”

“停。”裴行深听得眼皮直跳,“少来这套,发照片。”

“不用照片!人堆里最扎眼、最亮堂的那个,准是她!”赵临川压低声音,“这姑娘凶得很,我哪敢偷拍……”

裴行深指尖轻叩车窗:“再啰嗦就自己解决。”

“别别别!没诓你!你往窗外瞧,保准一眼看到!”

这厮审美毫无公信力。

裴行深屈尊降贵地按下车窗。

午休时分,校门口熙熙攘攘。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他目光懒散地扫过人群,忽然间,神色定住——

人来人往的洪流里,果真有一抹浅蓝色的身影。

喧嚣的人潮在她身边仿佛自动静音,她像一颗被误置于此的冷色恒星。

乌发雪肤,脖颈修长,遗世独立,在浓郁的秋色氛围里,犹如一盏自带光晕的美人灯。

“怎么样?瞅见没?我发信息催她了。”赵临川适时邀功。

窗外,那盏“美人灯”果然动了。她走路的姿态很特别,有种轻盈盈的随意,又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不像赶路,倒像在自家后院散步,就这么悠悠然地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迈巴赫飘了过来。

越近,那层朦胧的柔光似乎越发明亮,恰到好处地柔化了她过于出众的眉眼,存心不让人看得太真切。

裴行深深邃的眉眼微眯,唇间泄出一声轻笑。

祸水么?

电话那头猛地炸开:“叫她快点!司玉延那小子又蹿上天台了!”

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的杂音,电话被仓促挂断。

关静训核对车牌后,心里暗骂一句——赵临川这厮,居然又换了辆闷骚到骨子里的迈巴赫。

世上富人这么多,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拉门、上车、摔门,动作一气呵成。

坐稳的瞬间,她转头看向后座另一侧的男人,呼吸不由一滞。

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浸在秋阳里,男人肩宽腿长,简单的白衬衫被他穿得清贵逼人,专注的神情里透着一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沉稳。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握着文件的手微顿,侧过头来。

目光在空中相撞。

关静训心尖莫名一颤。

那目光既轻如飞絮,又重若千钧,落在肌肤上激起奇妙的摩擦感。当看清他的全貌时,她更是一怔——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骨相立体深刻,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五官华丽而英挺。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极黑极深,凝视着她时,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水,仿佛要把她拖入深渊溺毙其中。

睫毛又长得离谱,密如鸦羽,只是寻常地眨了下眼,关静训却感觉仿佛有阵小型飓风扑面而来,冲击力十足。

她慌忙垂首掩饰失态,所幸言语快过思绪:“赵临川呢?”

裴行深递过手机,示意她回拨,定制西装袖口下,腕间百达翡丽折射出低调流光。

她拒不接手,语气斩钉截铁:“让他亲自来。”

裴行深挑了挑眉,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专注地扣下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这要是换个跟她年纪相仿的二十一岁小姑娘,估计在这一眼下就脸红心跳、溃不成军了。

但关静训已经迅速从对方美貌的暴击里回过神——对赵临川的狐朋狗友,她难给好脸色。

紧接着涌上来的,是对这种稀缺且具有同等杀伤力美貌的本能忌惮。

谁说只有同性才会互相忮忌?

不说话,一个长得好看的哑巴?

关静训轻哼一声,摸向开关就想下车。

一大早到学校捉奸,到这会儿水米未进,早就饿得五脏六腑阵阵发虚。

没兴致跟赵临川和他的同党纠缠。

举着拳头锤了下控制按键,没反应——车门被锁了。

关静训忍下一口气,蓦然转头。

“这位先生?”

“我姓裴。”音色清冷醇厚,像雪山上的回音。

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格外刺眼!

更刺耳的是“裴”这个姓氏!

关静训眼皮一跳,她现在听见姓裴的就心烦。

偏偏姓裴的还都财大势粗,惯爱耍弄有钱人的把戏!

“这位裴、先、生,”她声音幽凉如雪,“请你开门,我要下车。”

“关小姐,”想起赵临川挂断前的话,司家的老爷子和自家老头是棋友,他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 “恐怕你得先跟我去一趟医院。”

“开门。”她刻意重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不为所动,只是告知:“司玉延上天台了。”

她一愣,旋即飞快绷住脸色,睫毛却眨得飞快,语速也被激得飞快:“他要轻生,你们可以打110找警察,打119找消防,打120找医院,再不济可以给他联系殡仪馆,找我做什么?”

他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从容:“赵临川说,症结在你。”

“他是医生吗?就妄下论断?”关静训反唇相讥,“症结在我?我就该24小时守着他,当他人形镇定剂?司玉延算什么东西?赵临川又算什么东西?”

“你们不是有钱有势吗?怎么不派人守着他?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没准金钱可以呢。”她语带讥诮。

他却并不动怒,反而平静回应:“如有必要,我会将你的建议转达给他的父母。”

关静训:“?”

“不过,若是去得晚了,或许这个建议就过期了。”他像在谈商务合同,“关小姐另一个建议——联系殡仪馆,倒是可以考虑提前安排。”

关静训:“??”

她眨眨眼:“司玉延和你什么关系?”

“司裴两家是世交。”

“我还以为你们世代有仇呢。”她轻嗤。

“我不是赵临川。”没他那么无聊。

提起赵临川她就火大。她轻哼一声:“你给他打电话。”

难得有人对他如此发号施令,他并未动作,反而深深地望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无声却有如实质的解剖感。

关静训微微睁大眼,径直看回去,茶褐色的瞳仁圆溜溜的,藏着火星。

她长相是偏冷艳那一挂的,但毕竟年纪小,脸颊还带着点未褪的婴儿肥,这副微嗔的模样,不像凶兽,反倒像只被惹急了、在暖阳下跺蹄子的小鹿,稚气又生动。

在她的逼视下,裴行深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深邃丹凤眼,眼尾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扬,竟然溢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川初融,雪水消涧。

关静训这下是真怒了——他这分明是在看戏!他根本没把她的愤怒当回事!

她正要说话,眼前递来一部手机。

关静训瞪他一眼,飞快抽过手机,拨通。

“喂。”

“关静训?……姑奶奶你快来!司玉延这回好像玩真的了!”

“你跟我道歉。”

“……什么?!”

“我说,你跟我道歉,我就来。”

“关静训你发什么疯!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能吼这么大声,看来情况不算危急?”

“你!”

关静训点开免提,将手机扔在座位上,双臂环抱,好整以暇。

“哎!哎!小司你别冲动啊!”赵临川在那边喊得声嘶力竭。

关静训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为什么要他道歉?”裴行深忽然问。

关静训抬眼看他,没好气道:“他不顾我的意愿,非要挟持我去看人跳楼。”

他挑眉:“司玉延?”

关静训呵了一声:“如今他恐怕都跳出经验了。”

都是赵临川开的坏头!像司玉延那种小神经病,越惯着越得寸进尺。

裴行深略一思忖,对手机道:“是你不对,道歉。”

赵临川立刻跳脚:“凭什么我道歉?说话真难听!什么挟持!我好言好语请不动,才不得已采取一点点必要行动!我——”

“我很闲吗?”

裴行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冷锋劈开车内沉闷的空气,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赵临川在那头明显打了个怵,深知这位爷时间金贵,脾气莫测,忙不迭认怂:“行行行!我道歉!对不起总行了吧?关大小姐,对不住!”

关静训靠回椅背,静候下文。

结果,等了三四秒,电话那头再无动静。

“完了?”她不敢置信。

那头立刻炸了:“我都说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

关静训连冷笑都懒得奉送,直接抓起手机,字正腔圆,如同教导小学生:“来,赵同学,我免费给你科普一下。真诚的道歉,首先,要说明你是谁;其次,向谁道歉;再次,清晰陈述你错在哪里;接着,提出具体的补偿方案;然后,承诺未来不再犯;最后,表示尊重对方是否原谅的选择——这才是一套完整的、像个人样儿的道歉逻辑,懂?”

赵临川在那头噎住了,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关静训心头火起,没好气地把手机往座位上一扔。座位反弹,手机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啪嗒”,跌落在地毯上。

两人俱是一怔。

裴行深和关静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动——

手机是她扔的,理应由她捡。

手机离他更近,他顺手捡一下好像也无妨。

两人同时从对方眼神里读懂了这层意思,但依旧僵持着。

视线在空中交锋,噼里啪啦,无声地较着劲。最后,竟然同时挑了一下眉梢。

一直努力把自己当透明人的司机,只觉得车厢里的气氛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他无助地左右看了看,弱弱地开口打破死寂:“那个……裴总,关小姐,要不……我来捡?”

“不用。”

“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

这早就不是捡不捡手机的问题了。

……

算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同时俯身,伸手。

两只手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交叠。她的手小巧白皙,覆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之上。

一瞬间,肌肤相贴。那触感,像被微弱的火苗舔了一下,又像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轻轻撩过,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十倍,一股微麻的电流噼里啪啦地沿着手臂急速上窜。

关静训被自己这夸张的生理反应吓了一跳——她可不是这么纯情的人呐!

慌张抬眼,迎面撞上他低伏的视线。

仿佛巨大幕布从天而降,空间被无限挤压,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双美丽又危险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一路向下,摸索至她的唇,像某种猛兽逡巡领地。

时间变得凝稠,这一瞬间,她仿佛听到滔天巨浪,又仿佛听到火山轰鸣。

一股凉意沿着脊背往上爬,她浑身僵硬。

心头巨震,她猛地就想抽手起身。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没有撞到冰冷的车门或座椅,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坚实而温热的怀抱。裴行深的手臂在她腰间一揽,力道稳妥地将她扶住,随即立刻松开,恢复了恰到好处的绅士距离。但那短暂的接触,已在她腰间留下了一小片灼人的记忆。

“低血糖?”他沉声问,目光落在她瞬间苍白的脸上。

她压制住身体微颤,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侧身,利落地打开车载冰箱,取出一颗葡萄糖片,指尖微一用力,挤出一颗,直接递到了她的唇边。

“张嘴。”声音不容质疑。

关静训怔了怔,终是顺从地启唇,含入那片救命的甘甜,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与那修长指尖的任何触碰。

他沉默地看着她咽下,靠回椅背,恢复了安全又疏离的姿态,才对前座司机吩咐:

“去医院。”

“是,裴总。”

轿车平稳地启动,滑入车流。

关静训四肢瘫软,侧脸无力地贴在冰凉的真皮椅背上,静静镇压心间巨震后的余波。

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亏大了。

赵临川那家伙的道歉,到底还是没听到。

兜兜转转,抗争了半天,结果还是得往医院去……

车窗外,裴行清被两名保镖匆匆带出校门,只来得及看见那辆熟悉的座驾尾灯,迅速汇入远方奔涌的车河。

她死死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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