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陈设整洁得近乎刻板。
程渊一进门先随便盲打了几个字发给陈默,表示自己第一步顺利完成,也算是报个平安。
他不动声色扫了一圈:布艺沙发、茶几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墙角一台旧饮水机,这件小小的客厅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
“请坐。”于江安声音短促,看起来并不想多寒暄。
“好的,谢谢您配合。”程渊从包里掏出“心理健康普查表”,假模假样地拿出笔。
“我们这边简单了解下您的生活状态就可以啦,”程渊眼睛弯弯的,笑得真诚,“平常您工作忙不忙?最近情绪上有没有觉得烦躁啊、焦虑啊?”
于江安低头泡茶,语气生硬:“工作......说不上,我在打工,能忙就忙点,别让自己太清闲。”
程渊眼神一动,顺着话头问:“是啊,现在人要是一闲下来,反而容易想太多,那您是做哪方面的工作呢?”
于江安思绪飘远了些:“以前是做过金融分析,预测那方面,现在不干了,在各种小店打杂工。”
说完还轻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自己。
“这听着挺厉害的,是不是挺挣钱的?”
于江安没说话,目光隐隐地沉了沉。
程渊不再追问,换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那您现在还穿得这么正式,是因为习惯了之前的职业风格?”
“也不是。”于江安顿了下,低声说,“穿得整齐点,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一丝。程渊悄悄看了眼时间,心里倒数了一下:“还有十分钟哈,我们有一项‘情绪联想’的小测试,就是看图,说说您第一反应。纯属娱乐。”
他拿出几张“心理投射图卡”,递给于江安。
第一张,是一对模糊的男女站在雨中,一个撑伞,一个没伞。
于江安看了一眼,手忽然收紧。
“这个像以前的一个人。”
“嗯?”程渊没有多问,只道,“她对您很重要?”
于江安喉咙动了动,说:“以前她说,我穿西装最好看。”
屋内陷入沉默。
“然后她走了,我就一直穿着。”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但程渊听明白了。
穿西装成了他记住那个人、也惩罚自己的方式。
后来那人不见了,生活一地鸡毛,他再也没脱下那件西装,仿佛不配有任何新的选择,不配再舒服地活着。
他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程渊看着他,轻声道:“那她希望你这样过日子吗?”
于江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倒水,手微微颤抖。
他不是在生活,他是在赎罪。
他眼前的水杯出现了重影,想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再抖动,可是这些恍惚的影子却越来越多。
于江安拼命眨眼,想清醒过来,调整到最佳状态,却于事无补。
水不断地飞溅出去,他好像听见那个社区的人喊他“于先生,于先生您怎么了!?”
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担心,谢谢啊,这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于江安想着,又忽然琢磨,不对,我没说过我姓于。
果然还是个骗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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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来,韦秋萝略微红着脸笑道,“我身后根本没有东西,你真是吓死我了!”
于江安走过去,温柔地安慰她:“我这不是看你太紧张了,缓解一下气氛嘛。”
韦秋萝伸出拳头锤他。
程渊现在以韦秋萝的视角进入了这段回忆。
一小时前,于江安当着他的面不知犯了什么病,手指不断颤抖,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他慌乱之中喊了120和陈默,陈默立刻就上楼了,他因为不放心,一直就守在附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救护车随后立刻赶到,在那之前,程渊变回了小鼠。
陈默把他放进熟悉的口袋里,那里简直成了程渊的移动鼠窝。
他自己也熟练的钻进去,偶尔偷偷露一点头出来透气。
陈默就这样揣着程渊,护送昏过去的于江安到了医院检查。
医生说他不是脑部器质性问题,可能是急性应激反应引发的短暂癫痫,也就是心理上的。
在医院走廊间的冰冷椅子上坐着等待的时候,陈默趁着人多杂乱,低头小声对自己口袋里的程渊说话:“这不怪你,而且这是我们帮他们的好几回,你注意到他眼珠乱动了吗?是陷在了什么特别深的思绪里。”
“我能进去看看他的记忆。”陈默忽然低声说。
程渊顿住,神色复杂,用小爪子扒拉陈默的衣兜,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手机屏幕,他立刻会意,用爪和鼻子配合打字:可如果侵犯到他的**,是不是不太好?
陈默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不会侵犯。真正没有必要知道的部分,记忆结界会自动跳过,只有那些对他创伤形成有关键作用的,才会被呈现出来。”
这件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应激了。
于江安的痛苦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原地,出不来。
他每天穿西装,重复着看似正常的生活,却把自己困进一个永远出不去的回圈里。
程渊听到这话便释然了,这才想起来什么,噼里啪啦地打字:“陈默,你......”
为什么陈默那个弟弟要攻击他?为什么那个弟弟不是人族的?为什么他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陈默看懂了程渊在表达什么。
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贸然讲出来,会不会吓到程渊?又或者程渊会不会生气于自己从一开始的隐瞒?
他真的后来才知道程渊是真的失忆了,忘记了妖族身份。
那、那他们的婚约还算不算数?
程渊没提啊,是没想起来还是不愿意和自己结婚?好伤心......有种挫败感。
两个人心里都满是问号。
还未做出回答,医生出来告诉陈默,于江安的情况稳定下来了,等他醒来就可以出院,但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后续要配合治疗才行。
陈默答应后,带着小鼠走向于江安,男人面色平稳,闭着眼睛沉稳地呼吸,但眼珠依然在乱转。
“现在窥探记忆最好的时机,等出来之后,我们再说,好不好?”
陈默轻轻用手,环住了衣兜。
里面的小鼠缩成一团凑过来,和他的手掌轻轻贴了贴,这个意思就是程渊同意了。
“好。”陈默闭上眼睛,“做好准备,哥哥,我们进去之后,身体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了。”
记忆和梦境不同,他们进入梦境里的人可以篡改行为,但记忆是恒定不变的,他们两个将会失去自主权。
希望一切顺利。
然后他们两个就进入到于江安的记忆里了,是那个鬼屋,韦秋萝口中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程渊意识到自己是韦秋萝的视角,他就纳闷了,他虽然只是一只小鼠,也是个男的,上次也是自己变成了阿骨梦里的霍夫人。
陈默才不会告诉他窥探记忆这个事他可以控制视角。
陈默:嘻嘻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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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里的环境更加幽暗,各种奇怪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接连响起。
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族鬼族各显本领,人才辈出且十分敬业,纷纷躲着等待吓人,实在是对得起拿的那份工资。
韦秋萝瑟瑟发抖,她还是比较胆小的,于江安倒是镇定一些,只有腿微微颤抖。
但他强打着精神护着韦秋萝往前走,过程中也一直贴心地提醒她注意周围,不要磕到身体。
于江安保护的动作将对方圈到了自己怀里,他虚搂住韦秋萝。
程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角在这里的缘故,他感受于江安温暖的手臂围过来的时候,心跳竟也加速了。
是在体验韦秋萝当时的感受吧?他想。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借着于江安的身体,抱了抱程渊。
这段记忆立刻闪到了下一段,应该是两人的第二次约会,于江安选择了一家游乐园。
这游乐园离市中心远一些,那时候两人似乎还都是刚毕业的学生,于江安还没有买车,俩人只好费半天劲,地铁转公交,晃晃悠悠一个小时多,才到游乐园门口。
于江安拍着韦秋萝的后背,略带歉意地去买了个棉花糖递给她:“吃一点会不会好受些?”
韦秋萝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浅粉色的糖化在嘴边,糊了一嘴。
于江安见着了,被逗乐了,鼓起勇气抬起手,弯曲食指,用指节轻柔地给她擦去糖渍。
程渊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他感觉到的是陈默的温度,陈默的手不是很热乎,似乎一直是一个温度的。
耳边传来了陈默的声音:“哥哥,你在发呆。”
陈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就在耳边:“是不是不习惯站在别人的视角?这个很正常,毕竟是人家的回忆。”
程渊偏了偏头,没说话,脸却开始热了。
不对劲的不只是这个视角的回忆,而是他身边这个人。
“你在这边体验她的心跳。”
“嗯?”
“我在那边,体验他的。”陈默看着前方的记忆投影,感受着心脏跳动的感觉。他嗓音淡淡地,似乎有点点哑声,“我们俩就像也谈了一次恋爱。”
程渊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回忆还在继续播放。
游乐园的摩天轮缓缓上升,坐在座舱里的韦秋萝抱着那只丑萌丑萌的大娃娃,于江安紧张得全程没敢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像是怕她突然就不见了似的。
程渊忽然觉得被什么温热的情绪揪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有次和陈默一起去查线索,陈默也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在风大时把围巾往他脖子上又绕了一圈。
他后知后觉:我和陈默平时的一些相处,是不是太像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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