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医生和护士进来，为于江安做了一轮基础神经检查和心理评估。

趁着医生细细记录数据时，陈默低头对着兜里的程渊小声说：“除了韦秋萝，没人能把他拉回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韦秋萝劝得动于江安，于江安也只会听韦秋萝的话。

“可问题是，”程渊抱着尾巴，爪子噼里啪啦地打字，“韦不愿意见他，她说，她不想让于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她现在憔悴，是魂的样子。”

“那怎么办？”陈默看着鼠鼠打出来的颇为混乱的字，“她不见，任由于疯下去，迟早毁了自己。”

“好吧，我们的方向错了，说服这个男人没用，关键是说服韦秋萝。”程渊打字说道。

他爪子太小了，打了几句话就累的不行，瘫坐回兜里，累得抖爪子。

陈默见状，用手指点了点小鼠脑袋，“你最近应该可以练练说话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完全恢复。”

到时候就不用这么累啦。

好耶！程渊在内心无声欢呼，兴奋之余又想起来陈默的身份，正想开口问，却突然一愣：陈默已经把手机拿走了，他现在没办法用小爪子打字。

愤怒的程渊踹了陈默一脚。

在对方看来，似乎是兜里的小鼠踩了自己一下。

陈默拢住他，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偏不给这机会，还假惺惺地柔声说道：“哥哥，不闹啦。”

愤怒的小鼠无计可施。

思维受限，沟通不畅，最重要的是没法吵架。

陈默低头，看见程渊那副憋屈的模样，嘴角弯了弯。

他没再多停留，先将病房的交接和检查安排妥当，让于江安先好好恢复，别着急去打工。

于江安精神恍惚了似的，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陈默也回看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没多说什么，走了。

回到家，陈默把程渊从衣兜里捧出来，放在沙发上：“现在可以问问题了，不过先听我说。”

程渊小尾巴一甩，仰起头，摆出“你说我听”的认真模样。

陈默捏了捏他的尾巴，轻声道：“你之前受伤，灵体也不稳，所以维持人形很费力，要想长期保持。简单说就是要把你的人形状态‘绑住’，需要用灵力支撑。”

“其实也不难，我教你。”

程渊一脸严肃，闭着眼，翘着两只后爪，坐在陈默掌心里，软乎乎的耳朵还随着专注抖了抖。

陈默答应他等他成功维持住了就告诉他所有秘密。

冲啊程小圆！

第一天，成功了15小时。

第二天，成功了24小时。

第三天，程渊大喊大叫：“我没再变回去了！”

紧接着把众多事情推到晚上，立马就要去上班，原因无他，好几天不去，他是真的害怕老板把自己给炒了。

陈默：“......”

陈默没办法，认命地晚上去接这位热爱工作的社畜下班。

去人家密室好几趟，员工们都认识他俩了，见着他们过去，一个不知道什么妖嬉皮笑脸：“哎哟喂～又是您二位呀？今天想来体验啥？”

这妖偷着给这二位起了名字叫散财童子组合。

当然主要是陈默散的，程渊每天都在财务危机，然后这位鼠鼠还不好意思总让人家花钱，陈默只好安慰说是借给他的。

程渊就美滋滋先接受了。

一切流程都顺利的如之前一样，直到白衣飘飘的秋萝姐一听要见一面她老公才能好，她就开始‘呜呜’哭泣。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子，他肯定以为我都转世了，而且我现在不好看......我希望他可以记住我最漂亮的样子。唉。怎么办？你看这年纪也不大，倒是人很善良，你说我要是走不了，又把你给耽误了。”

“他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不是没想过，我的同事友友们经常帮我去看他，不过我没让他们劝解，我就是担心他知道我的存在。的确太难为你们。”

韦秋萝是个隐藏的话痨体质，一边担心一边纠结，一边掉眼泪一边话痨。

听得程渊目瞪口呆。

“停！”他大喝一声。

韦秋萝立刻住嘴，惊魂未定地瞅着程渊。

“那个，咳咳。”程渊叫停之后，还没想好词儿，‘那个’‘额’‘这个’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话。

“你心里其实也知道，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从这场疯魔里拉出来。”

他当然会记住你最美好的时候，可是他现在为了那个时候，他已经疯了。

韦秋萝迟疑许久：“我明白，可他要是看到我现在这样，会不会更疯癫？”

她不敢赌。如果两人见了面，只有两个后果。

第一，于江安的疯癫状态好了，她的执念或许就消散了，遁入轮回或者去鬼族，留于江安一个人挣扎于世，她舍不得。

第二，于江安真的好起来，重新振作，开始认真上班，过上正常的生活，可她却没能走。

那么，她呢？她要眼睁睁看着于江安结婚生子还是看他为了她守一辈子寡？

她也舍不得。

爱是伟大的，同时爱也是自私的，她怎么能，又怎么忍心亲手把他绑在原地，只为了自己的执念？

程渊看着她，语气柔和下来：“你想让他走出来，但你自己不敢迈出那一步。”

“我......”

韦秋萝希望于江安好起来，自己又舍不得离开。

又担心自己的不离开会让于江安选择独活一世。

怕自己一旦真的走了，这个男人会崩塌得更彻底。

又怕自己的留恋，会成为压在他身上的枷锁，让他一生都无法真正活着。

怎么选都是纠结，都是折磨，都是她要背负的代价。

“他快疯了。”陈默忽然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再不拦着，就真回不来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程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看向韦秋萝：“没事儿，你不要有负担，我这边都没问题。”

还轻松地笑着挤了挤眼睛。

他的意思是不要考虑安魂师任务失败的后果，让她遵从本心。

韦秋萝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她都没有发现，这扇门被打开了。

那些帮过她、替她看望于江安的同事们纷纷走进来。

“哎呀，真以为我们都是笨蛋呐！”那只狼妖小姑娘又呲着牙笑。

“每次监控都不对劲，我们当然愿意你们帮她离开啦。”一旁那位头上还冒着淡淡青光的狐族大哥叹气地说。

程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默还是一贯的风格，在外人面前装酷哥，抱着手臂不说话。

“你舍不得离开，我们又怎忍心逼你？但现在不同了，小韦。”另一位年纪大些的前辈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和却坚定，“你明明很想念他，有些事情不要让自己后悔，你该面对这最后一面。”

韦秋萝的眼里星光点点，明显又要落泪了。

有点感动，这个世界还是挺好的。

她以为不会帮忙的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这些交情不深的同事们、还有从前素未谋面的程小哥，以及有点让她害怕的那位鬼王。

都很好。

如果她离开了，于江安留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也会过得很好的吧。

她不应该自恋地认为他会守自己一生，也不应该自私地奢求他不要过新的人生。

“好，我见他，我来劝他。”韦秋萝说。

程渊点了点头，他想，这次任务最难的地方，似乎是劝解于江安，但实际上需要劝解的是韦秋萝。

-

于江安听完陈默的转述，一刻也不想再多浪费，不顾阻拦就要往外冲，结果冲到一半想起了什么，又冲回来。

陈默：？

于江安跟刚才想拦住他的小护士弯腰道了道歉，然后就去借用医院的洗手间。

一米八的大男人就这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他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廉价的剃须刀，小心翼翼地把长出来的胡茬都剃干净，接着低头弯腰，用别扭的姿势就着低矮的洗手台洗了脸。

随意把脸抹干净后，双手又鞠了一把水往头发上泼，胡乱几下抓了抓，抓出个有些凌乱的背头。

他将穿了许久的西装整了整，抻直了略带褶皱的领带。

紧张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秋萝，我要来见你了，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与此同时，韦秋萝也紧张地碎碎念，在密室里原地转了三圈，连空气都被她扰得不安，场面略带诡异。

“他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子？但我没法换衣服了，唉。”

她拽着自己的白裙子，慌乱又担心。

小狼妖过来安抚她：“姐姐，你很美，是真的，不是安慰哦。”

韦秋萝红了红脸：“真的吗？你再帮我看看，我头发乱了没有？我这个表情怎么样？”

两个相爱走到婚姻许多年的人，再一次见面却还是如初次约会时那般忐忑羞涩。

程渊若有所思，什么是爱呢？

这就是爱啊。

门突然开了，有两个男人回来见他们喜欢的人，一个是于江安，一个是带于江安回来的陈默。

程渊闻声望去，他只看到陈默推开门，谁也不看，眼睛只看向自己。

他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什么话也没说。

那边，于江安已经冲进来要见韦秋萝。

小狼妖给他领了路，还知趣地跑出去，贴心地把门给带上。

一间昏暗的密室逃脱房间里，他们面面相觑。

于江安看见韦秋萝飘在空中就明白了，右眼先滴出了一滴泪。

她也看见了他，穿着西装的他，眼神清澈、手足无措地站在不远处。

“秋萝。”他开口，声音一颤一颤，却格外坚定。

“我来了，我来见你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