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魔气萦绕在半空,长风卷起残骸上的细雪,强劲地扑打在岩壁,在空荡的天地间发起阵阵回声。
三百年前,玉洲仙都享誉盛名的卫小公子在此地祭白伞,斩六魔,以自身性命,将万千魔族封印于此,自此这里魔障丛生,终日大雪漫漫,无生人踏足。
文淞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抬手拍下凝在发顶的冰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条长长的队伍。
那里人头攒动,聚集了不少仙家弟子,周遭是厚厚的保护层。
仙魔大战后沉寂多年的冥灵谷再次开启,面对这百年难遇的机会,不少仰慕卫小公子的人想要通过这些战场遗迹,一睹旧人风采。
其中也不乏有想要收集魔物残骸的,捡漏晶石的,总之人群是纷纷杂杂,各怀心思。
可眼下到了闭谷之日,众人皆是面如死灰,浑身湿透狼狈,完全没有半分来时的欢欣喜悦。
看着细雪轻易地便穿透了保护层,文淞收回目光,裹紧了身上那件厚厚的鸭绒斗篷。
在这样法宝,灵器都受到压制的环境中,还是得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来保暖。
只可惜大部分修士低估了这冥灵谷之中的古怪,也高估了自己的修为,所穿衣物都是最时兴的轻薄飘逸款式,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
“宿主,那边那个人都冻成冰棍了,你要不要—”
“不要。”
系统‘帮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文淞斩钉截铁地打断。
不远处的雪堆中正跪坐着一个面色通红的人,他的嘴唇被冻成乌紫色,正哆哆嗦嗦地抬起那轻纱材质的宽大衣袖给自己取暖。
“你忘了,这个人在刚进来的时候还想抢我东西来着。”
只是,在看到她的打扮后,或许将她当成了没钱买法器的穷鬼,那人露出鄙夷的目光,很快就转移了目标。
系统没出声,像是宕机了。
文淞抬手抚摸着身旁那件叠得整齐相同款式的斗篷,自言自语:“还有,这可是我要送给卫观珩的。”
“万一他冻死了,我们的任务还要不要做了?”
脑中传来滋滋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宿主,他已经发现你了……”
系统弱弱的声音传来,文淞眉头一紧,抬头便对上一双蛇那般阴冷的眼睛。
那修士没有在看她。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她身上的斗篷,有贪婪,也带着几分忌惮。
文淞脊背发凉,虽然面上强装镇定,可朝后挪了挪的脚步还是暴露了她的恐惧。
下一刻,看见对方那被冻的发紫的嘴角向上勾出弧度,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发现了——
她是个弱鸡。
“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几道尖锐的飞镖直直地朝着她袭来,文淞抱头鼠窜,连带着将几日以来的怨气都喊出来。
“五千万的报酬,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这样危机的时刻,系统说翻脸就翻脸,冰冷的机械音从脑中响起。
文淞抱着脑袋滚动的身体怔愣两秒。
真是天杀的就业环境,万恶的资本家。
似乎是觉得这种语气不太好,系统又变了副嘴脸:“加油啊,宿主,这已经是你第九次重来了,放弃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它还有脸说。
兴奋的语气让文淞心底直冒火。
在部叫做《霖玉录》的小说中,她已经轮回了八次。
这本是一本以天扬宗小师妹苏霖和半魔少年洛玉之间相遇相识,相爱相杀集带球跑,破镜重圆等一系列狗血要素为主线的酸涩言情文。
而文淞作为一名从来只看正文的穿书者,穿的却不是主线,是番外。
据观察,这里是主线发生的三百年前,修真界还是以家族划分争夺势力,而不是宗门为聚。
完全连世界观都变了啊。
文淞心如死灰。
她穿的这个人物与她同名同姓,也叫文淞,在原书中出场过几次,是天扬宗的创始人,女主苏霖的师父,清冷强大的冰山美人。
和她本人的气质完全不符呢。
文淞要做的是从一个叫卫观珩的修士手中取得当年帮助卫初封印魔气的不烬骨,在宗门大比时取得第一,并击败魔尊落蘅。
完成这些,便能带着五千万脱离这个世界。
仔细地盘算下来,迈向成功人生只有三步,可文淞在第一步就倒了,还倒了八次。
不烬骨早已经不在那卫观珩手中,它不知被何人分成了五块,散落到修真界各处。
但卫观珩曾给了她一张地图,那上面标注的,便是不烬骨的具体位置。
根据那张地图,她确实寻到不烬骨碎片,只不过每次取得第四块,便会直接被宣告任务失败。
就这么来来回回重生了八次,文淞怀疑过是自己获取的顺序不对,存放的位置不对,甚至是系统抽风不让她好过,都没将疑虑放到地图和卫观珩身上。
毕竟她确实收集了四块不烬骨。
实在没法子了,第九次,她决定将希望寄托于卫观珩本人。
文淞抱着头躲避飞来的飞镖,身上的斗篷也被吹落,雪落在臂弯,她瞬间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一时不察,她跌倒在地,整个身体都没入厚厚的雪堆,被风一吹,刺骨的寒意传遍全身。
不远处浑身通红的修士欣喜地捡起刚刚那件斗篷,又举着短剑凶狠地朝着这里袭来。
“宿主,他他他,他冲过来了!!”
在系统的尖锐爆鸣声里,文淞长睫颤了颤,她依旧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仔细思考了一会,低下了头。
死就死了吧,大不了重开。
或许是已经重生了九次的缘故,文淞很坦然地面对死亡,甚至还有心思想别的事。
也不知,卫观珩那个病秧子怎么有勇气往这里跑。
“宿主,快起来啊,迈起你那矫健的步伐,快跑啊!”
系统依旧在大脑里尖叫。
她勾了勾被冻的发红的手,指尖触碰到雪的瞬间,立马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在原书中她并未见过卫观珩这个名字,想必他的人生也是岌岌无名,按照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亦或者早就死了。
风雪愈急。
那修士已经离她很近了,高高地抬起臂膀,手中的短剑被碎雪反射的光映出寒芒。
文淞依旧在神游,甚至连头都没抬。
同样都是姓卫,可与玉洲卫家那赞誉千年的卫小公子卫初相比,还真是令人唏嘘。
想到这里,她乌黑的睫羽颤了颤,周身不知何时多了一股暖意。
准确的说,是指尖传来热意。
刺目的血红色,与白雪映衬,显得十分扎眼。
文淞僵硬地抬起头。
那修士的身体被一块长长的冰凌贯穿了,不偏不倚,正刺向他的心脏。
血滴滴答答地从胸口流出,一点一点地从半空砸落。
古话说得好,人在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但如今展现在面前的魔幻场景刷新了她的认知。
原来人在更倒霉时,会被高处的冰块刺中心脏而死。
文淞目瞪口呆,从那失去生机的错愕脸庞上收回目光。
她忍着寒意,将指尖放在雪堆里滚了滚,清理干净血迹,强撑着身体正欲起身。
“要我帮你么?”
温润的声音乍起,不急不缓,将这里的寒意都消融几分。
清瘦的身形逐渐在漫天雪色之中显露,来人身着白衣,外罩月色落英袍,有银色环佩悬于腰间,似是仙人踏月而来。
对方手中还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凛冽的冰晶落在伞面,悄无声息地化开,丝毫落不到他的身上。
文淞仰起头,趴在地上,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伞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眼底之下淡淡的青灰色。
像极了晕染不均的脆弱白瓷。
那伞看似管用,实则人都快冻傻了吧。
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腕间,借力起身。
“多谢,卫公子。”
“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文淞废话不多说,她拍拍身上的雪,将一身狼狈清理干净。
对方却不说话,用那双如梅子般浅淡的青眸细细扫过她的脸,似是陷入了思考,连握着伞柄的手偏了几分。
文淞的视线随着雪落下的地方望去。
只见他身后乌发半束,有两三缕懒懒地搭在胸前,为其添了几分病态的倦意。
在这样的风雪之中,倒是多了几分破碎感。
这副好相貌让文淞的神色和语气不由地放缓:“我知道,你有玉洲不烬骨的下落,我——”
话还没说完,文淞便顿住了。
眼角传来温软的触感,男子正弯着腰,擦拭着她长睫的冰晶,手中的伞微微向她的方向倾斜,遮住正在落下的雪。
“你想和我一起去寻不烬骨?”
卫观珩的声音笃定,说出了她的想法,但不锐利,隐隐听去,还带着些笑意。
文淞心脏漏了半拍。
她那么突兀地开口,他竟然半分怀疑都没有。
眸光闪了闪,余光瞥见那只白皙手掌,文淞敛下睫羽。
果然,掌心处刻着一朵小巧的五瓣花,隐隐泛着金光。
她的心神重新定下来。
“作为交换,卫公子,我能帮你解除身上的咒印。”
看似风雅的花却是十分强大的禁制,文淞曾在学堂听过,只有化神期以上境界的强者才能设下。
不知卫观珩曾经得罪了什么人,但这可以成为她与对方合作的筹码。
文淞露出胜券在握的笑,认真地看着卫观珩。
但对方的反应却让她有些失望。
卫观珩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直起身子,依旧温和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文淞只好硬着头皮从袖中摸索起来,她这里有张青洲风家所制的解封符,可祛除世间一切咒印。
这么珍贵的东西,若不是她和风家二公子有着婚约,他们才不会给她。
但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符箓,她的脊背僵直,额角泛出些冷汗。
有魔物,在向着这个方向接近。
而且还不少,隐约看到前方黑压压的魔气。
文淞立刻做出反应,伸手抓住卫观珩的袖口。
“你叫什么名字?”
但好巧不巧,此时青年温和地开口了。
夹杂着浓郁魔气的寒风从后脖颈掠过,文淞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文淞,我叫文淞。”
“卫公子,我们换个地方,这里风大,吹得人怪不舒服的。”
听着那边传来刺啦刺啦磨牙的声音,文淞拾起地上那件干净的鸭毛斗篷披在卫观珩肩头,顾不上自己受冷,拉着他就要跑。
但拽了几下都拽不动,文淞诧异地扭过头。
对方仍旧站在那双原地,那张苍白的脸在厚厚的斗篷之中显得更加精致,好看的青眸由怔然转为疑惑。
“文姑娘,它们似乎是来找你的,你自己跑掉便是,为何要拉我?”
不近人情的话语用轻柔的声音说出,落到耳边,文淞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压下心底想要逃跑的冲动,她恐吓道。
“你太弱了,很容易就会死掉,若是不跑,就会像刚刚被它们吃掉的那个人,成为他们的午餐肉。”
听了这话,卫观珩的神色又变得十分奇异,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文淞面上露出愠怒,她还想再开口催促,这才发现头顶的白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身体忽然变得僵直,周遭的一切忽然快速移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淞还有些发懵,她眨眨眼,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紧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扼住她的肩膀,带着她温柔地转过身。
眼前的场景叫她遍体生寒。
面前黑压压的一片,目之所及处全部都是长得奇形怪状的魔物,它们张牙舞爪,蓄势待发,等待着要将她撕成碎片。
“你是说,我会被它们吃掉么,文姑娘?”
浩浩荡荡的魔物越来越近,文淞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就算是在文家,平日里外出任务时见的最多的也全都是那种低阶魔兽,是他们文家人拿来祭剑的,对她没有丝毫威胁。
但眼前的这些,她根本应付不了。
文淞紧紧地盯着那些魔物充血的眼珠,额角渗出冷汗,心脏砰砰直跳。
她并不惧怕死亡,但要被活生生地吞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尖利的爪牙撕裂,只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别担心,文姑娘,它们都是好孩子。”
“被咬住的话,是不会痛太久的。”
安抚般的低语从耳边响起,黑色的魔气缓缓攀上小腿,文淞的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心底的恐惧越来越深,眼角沁出几滴泪珠。
不只是因为魔物。
被那双手钳制住的身体,根本就动弹不得。
她错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病弱小白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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