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寒雨夜入吴,寂寥潇湘客。

一连几天,张阿姨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阮轻栩突如其来的消沉,她成天窝在房间,不仅鲜少饮食,甚至消瘦到令人担忧的程度……然而无论张阿姨如何关切,都得不到一丝回复。没有办法,她只能心焦火燎地联系艾美丽。

“美丽啊,是不是你们工作又出问题了?”

“最近顶多黑粉闹事,这很正常的,过段时间新电影上了就好。”

可这到底怎么回事,张阿姨一通感叹,艾美丽这才后知后觉问题的严重性。

“张阿姨,我尽快过去!”

“好,路上注意安全。”

半小时后,艾美丽披衣赶了过来。她难掩紧张地站在阮轻栩卧室门口,深呼一口气方抬腕敲门:“阮阮是我,有个工作需要当面协商。”

话音落了很久,久到艾美丽都想直接擅闯了。就在她差点摩拳擦掌之际,里面终于传出微弱的回应。

“你进来,顺便给我倒杯水。”

艾美丽惴惴不安地踏进去,待看到眼前人的一刹,水杯险些握不住。

阮轻栩竟已形销骨立,素日的皎眸成了眼窝深陷。

“我应该很丑吧?”阮轻栩勾唇自嘲,表情苦涩。

艾美丽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事,但仍认真作答:“造物主是不公平的,你只是美人玉减罢了。快喝些水,我嘱咐张阿姨给下碗清汤面来。”

闻声,阮轻栩想制止,却还是没能拦住。

“明天休假就结束了,你把工作表拿给我看看,下周我要出国的。”

“圣诞节你不陪好喜吗?听说童话镇到时候会出新节目,好喜最喜欢这个——”

“以后再说,先谈工作吧。”

不对劲!

艾美丽略微思忖,很快就明白她什么沮丧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明星很可能失恋了!

“眼下挣钱为主,以后爱情事业双丰收。”

“你来到底要谈什么工作?”

艾美丽当即闭嘴,继而改变话题。

“你不是要解约吗,公司有几个股东很是不满意。现在他们要求文总即刻放弃你,早日把营销成本转移到新人上,为此不惜低价吸引品牌换代言人……”

资本家冷血无情,什么多年打拼风雨共济,他们只信奉有奶便是娘!

对此,阮轻栩心态非常平和,她反过来劝慰艾美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受我牵连在公司一定处境很艰难。没关系,你配合他们就行,你真的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职业经纪人了 。”

“阮阮——”艾美丽瞬间鼻头酸涩。

“咱们之间明人不说暗话,除却日常基本社群维护,有余力的话帮我扫下黑就成。左右不过半年,我就离开这个圈子了。至于工作嘛,新的就不接了,把原定的高质量完成,再拍一部电视剧就差不多了。”

阮轻栩也知道,目前公司恨不得来者不拒地替她接满行程单,毕竟退圈前的顶流也是顶流。但她做一行忠于一行,不希望“晚节不保”,更不愿意愧对真心扶持她的粉丝们。

“我明白,你放心就好。”

就这样,工作上的安排初步敲定,阮轻栩也开始重新振作。

虽然暂时和好喜失联,可并不意味她会放弃。宋老师是她尊重的长辈,她体察对方的苦心,只是人定胜天,她有信心获得认可。

所以,亲爱的好喜,请你耐心等一等!

*

阮轻栩再度回到剧组,韩振导演是又惊又喜。

“拼命三娘非你莫属,你怎么知道剧本改动了?”

原定箫春娘十三年历经磨难,为了爱情、亲情付出一切,可故事发展到后面,编剧老师觉得太平庸俗套。即便运镜构图再佳,也无法在立意上标新。于是主创团队加班加点开会研讨,最终决定要改剧本。

在爱情上面,也要真正做到大女主!

所谓江山美人,一个风声鹤唳的罪太子丧失外戚帮助后,他的心态无形中发生了很多变化。当权力成为炙热渴望,他便蓄意欺瞒箫春娘,待对方为他的王图霸业牺牲一切时,他转头与宰相之女墙头马上。

只是典型的负心汉形象太单薄,所以他是江山美人都要……

谁料卧薪尝胆的箫春娘,在家仇国恨的孤苦煎熬中早已看透红尘。她明白权势扭曲人性,也知晓天家无情。所以对太子的情感,早已不是当年的怀春少女。

彼此虚与委蛇,待太子即将大权在握之际,朝堂却突然忽生叛乱。左右清流意见的箫春娘,以退为进得偿所愿后,便借机饮马江湖,自此芳迹无处寻。

这个剧本磨出来不容易,毕竟一部分人认为大女主戏固然需要强化女性光辉,但没有男主角加持仿佛不够味。可几个女编剧却坚持己见,她们认为真正大女主戏,感情反而是最其次的,甚至说女主可以在这个过程爱上任何人!

箫春娘知恩图报,感激萧皇后临死前托孤相助,但更清楚皇权臣子恨,因此她将父辈的政治理念传递给新王朝。怎奈太子表哥心机叵测,无形中化作她的对照组。

然而事实上,无论在感情还是事业上,箫春娘都不输他的。

她曾是他的意中人,如今是梗在心口一根鱼刺。王权霸业,岂容他人染指。爱情变得相当微妙,思念更像追捕!

最后箫春娘的悄然隐退,颇有沈从文先生《边城》结尾之感。

这个义薄云天的侠气女郎,她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亦或者明天就又出现在天子身边。

眼下新剧情,就变成了箫春娘从水牢里刚逃过一劫,整个人极为瘦削羸弱。彼时的阮轻栩,完全贴合角色。

不过是误打误撞,阮轻栩淡笑着投入表演。

悉晤故人,楼台相别。墙头马上,昨夜星辰。

*

不知不觉,圣诞节来临。

阮轻栩抵达伊纽州时,才赫然发觉母亲阮画屏又更换了住址。

母女一朝见面,气氛难免剑拔弩张。她随意打量四周,不觉沉眸:“我给你的钱,你就这样生活?”

寒酸破败的公寓,厨房洗菜池碗筷堆叠,地上垃圾更是不堪入目……

可始作俑者阮画屏正不以为然的抱猫躺在沙发上,拧眉理不直气也壮:“我养男人了,你知道的,他们比饕餮还贪婪。”

简直忍无可忍,可阮轻栩尽管额角青筋毕爆,仍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勾唇冷笑,指了指自己,无助地趔趄后退。

“你看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入行以来多的是没有白天黑夜的日子。如今体重仅八十斤,你知道我多高吗?你可以花钱,做子女的毫无怨言,但你不能拿着我的卖命钱,恣意糟蹋——”

四目骤然相对,阮画屏则慌促地转移视线,自顾自地摸着猫头,眼皮再度垂下:“你哭了?哈哈哈,你这个小怪物还会哭?”

嬉笑刺耳,揶揄讽刺。

阮轻栩很快止住泛滥的情绪,目光晦涩绝望:“算了,千金难买你高兴。回头我给你换个新家,咱们现在去吃饭。”

“不去不去,不换不换。我就要在家里吃,你马上给我做。”

“我很累——”

“别逼我!”阮画屏突然翻脸,紧搂着猫猫嚎叫。

前两年,阮轻栩试图为她做饭,结果还没吃一口,她就把桌子掀了。

喜怒无常,敏感多疑。

“好好好,那你能不能松一松胳膊,不然你的猫猫也会害怕。”

听到这里,阮画屏倒像做错事的孩子,搂着那猫又亲又哄:“妈妈吓到宝宝了,对不对?好宝宝,妈妈再也不会这样了,都是这个姓沈的,把我害成这副模样……”

至此没什么好讲的了,阮轻栩一身疲惫未消,强打起精神收拾。

厨房擦得干干净净,地面吸尘清扫,床铺换新,角落消毒……扔垃圾,逛超市,订蛋糕。

忙碌了整整四个小时,简陋的餐桌上才燃起温暖精致的蜡烛,中西餐拼盘可口美观,正中间摆着写有祝福“小如生日快乐”的小马宝莉蛋糕。

多么温馨的一幕,可阮画屏抱着猫猫睡着了!

阮轻栩没有惊醒她,而是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记忆里那个温柔似水的妈妈,已经离开太久。当下记忆重叠,似乎妈妈回来了,可仔细一看又的确是眼前人。

这些年,阮画屏过的一点都不好,她眼角皱纹密布,年纪还不算太大竟满头银丝。

当年的美人,转瞬像干燥的无花果,再没有丁点水分。

视线下移,那双曾抱过、牵过、安慰过自己的手,分外衰老干枯。明明是独属于妈妈的美好记忆,现在已是物是人非!

忽然橘猫开始张嘴打呵欠,比起憔悴瘦弱的阮画屏,它倒是吃的油光水亮。

房间内属于阮画屏的东西很少,大多是这只猫猫的,吃的用的都格外讲究细致,不难看出主人对它的宠爱。

不知为何,阮轻栩不可避免地拿自己同它攀比,结果自愧不如!

猫彻底醒了,阮画屏也睁开了双眼。一刹那,母女俩视线交融,许久都不曾闪避。

阮画屏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神情亦有些复杂模糊,但她很快被食物吸引。

“你做了这么多,会浪费吧?”

难得如此平和,阮轻栩累到说不出话,言简意赅地回答:“能吃完,洗洗手吃饭。”

平安夜,圣诞节前的温馨。

“这个蛋糕真好看。”阮画屏托腮称赞。

“小如会喜欢的——”

“你不喜欢?”

眼瞅质疑要起,阮轻栩不想更不敢破坏气氛,赶忙找补:“超级喜欢!”

“嗯,对了,你工作累不累?”

阮轻栩死死抵住下唇,竭力调整呼吸道:“不累。”

……

一顿饭吃的心绪起伏,但不管怎样,总算比以往强。之后两天阮轻栩经常带她出门,同时她也悄悄替换了所有劣质家具。尽量让新旧家具外观一模一样,只是材质千差万别。

回国的机场,阮画屏破天荒地带着猫猫来送她。以至于她进安检,还看到阮画屏趴在玻璃墙上望着她。

对方一句话没说,可又似乎说了什么。

阮轻栩眼尾通红,没由来的想冲出去抱抱她。因为如今不被爱,所以才会倍感桎梏。

她记得幼儿园的宣誓,小小的卡片上歪歪扭扭写着“宝宝最爱妈妈”。

可是,宝宝的妈妈却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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