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锦被楼下逐渐喧闹的吵杂声吵醒了。

在精神图景里历经了一番情绪的大起大落，再从深夜里回来，他才睡了不过几小时，如果不是交谈声愈发清晰、内容也愈发尖刻，他只想蒙头再睡过去。

可事实是，江锦在听到某一两句极其离谱的谣言后，便猛地清醒了、并从床上摔了下来，一整个人仰马翻。

因为，同学们在谈论他和路灵！

“怎、怎么回事？”江锦扑去阳台，探头往楼下看，发现宿舍大楼门口正围了一大圈人，圈子中间空了一大块，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双绿眸即刻对焦——那不正是路灵吗？！

好巧不巧，路灵有感应似地抬头往楼上看，江锦顿时心跳如鼓，下意识缩了回去。

冰冷的水泥墙挡不住楼下传来的一阵阵起哄声、口哨声，江锦发懵了片刻，赶紧洗漱换好衣服出了门。

还未走到门口，江锦就感受到了同学们紧追不舍的目光。他们一边让开路给他走，一边那眼神又牢牢粘在他身上，像要从他身上撕一块皮肉下来似的。

江锦颇为局促地低头，不由自主地揪起衣服下摆，一步步走到人群中央，停在了路灵面前。

路灵接受旁人的注目礼，仍是一副坦荡自得的模样，他上下扫了一眼江锦，视线定在他碎毛乱飞的鸡窝头上，道：“睡醒了？”

此话说是调侃可以，说是关心也行，但显然，同学们更倾向于后者，一时又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江锦窘迫极了，不是说好早上9点图书馆见的吗？怎么路灵早早出现在了这里？

江锦不敢发作，只好“嗯”了一声。

“那走吧。”路灵道：“我要吃早餐，带我去饭堂。”

“啊？”江锦惊讶地抬头，余光里撞上同学们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去。

对此，路灵视若无睹，语气淡淡催促道：“你不吃，我吃。快带路。”

虽然很想问个明白，但说出口只会显得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似的，江锦只好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于是，早上的饭堂迎来了一波奇奇怪怪的早高峰，人是忽然一下子涌进来的，但大多不是来吃早餐的，是来看热闹的。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江锦，快要崩溃了。只见路灵的手一通乱指，点了咸的甜的一大堆吃食，尤嫌不够惹眼似的，找了个正中间的位置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看着面前一堆平时根本买不起的、又炒又蒸的各式餐点，江锦却不觉得新鲜，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是如坐针毡、胃口全无。

路灵细嚼慢咽片刻，将几样尝过的往江锦那边一推，“快吃，又不花你的钱。”

江锦毫无办法，只能路灵给什么他吃什么，直到离开饭堂才后知后觉，路灵根本没吃多少，大都他给□□光了。

江锦从没这么撑过，不禁打了个饱嗝儿，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慢悠悠地走，权当消食了，内心又有些郁闷：“你又不吃，为什么要点那么多？”

“饿了就想都试试。”路灵走在前，头也不回一下，“但不能怪我，是饭堂师傅水平不行。”

江锦：“……”

所以路灵其实是个对吃的很挑剔的，他莫名其妙成了负责光盘的垃圾桶。

江锦很想为此辩驳两句，譬如随意浪费食物是不对的，可显然，现在不能这样做，因为一路上好奇与质疑的目光不减反增，不断有流言蜚语钻进他的耳朵里——

“听说那位是来自摩羯的向导？和蔡长官是旧识？”“哇，残废一朝翻身了啊。”“高匹配真的假的不知道，傍大款一定是真的！”“说不定用什么手段勾引了人家啊哈哈哈！”

江锦越听越委屈，他是听明白了，不知何时，路灵和他的精神力高匹配度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谣言四起，还传得有模有样。

就在这时，路灵忽然问道：“你给它起名字了么？”

“啊？”江锦很快反应过来，路灵指的是洛洛。

江锦即刻不解起来，他们还走在宽阔的校道上，周围都是听觉敏锐的哨兵，怎么能随便聊起洛洛？

保护洛洛的意识占了上风，江锦本想闭口不答，却忽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下至上绕了他们一圈，是路灵构建起了精神力屏障。

路灵道：“这下，他们就听不到了。”

江锦问：“你的腺体没关系吗？”

路灵回：“我只是腺体不好，不是残废。”

江锦：“……”

面对路灵，江锦不能撒谎，犹豫片刻后红着脸道：“嗯……叫它洛、洛洛。”

“洛洛？”路灵稍显诧异，“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江锦：“是我小时候养的猫的名字。”

“原来是爱屋及乌。”路灵笑了，“那我以后也叫它洛洛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大概是路灵的腺体无法持续支撑精神力屏障的展开，越聊到后面，屏障就越稀薄，那些闲言碎语就又透了进来，但好在，图书馆近在眼前了，路灵便撤了屏障。

双子圣所的学生大都无心向学，即使临近期末，图书馆内也空旷得很，唯有几个学生零零星星在各处坐着，彼此之间都相距甚远。

有不少人为了凑热闹，跟着他们进了图书馆，此番躁动，把本就在自习的同学的目光也纷纷招引了过来。

江锦正想说找个角落，却不想路灵再一次坐到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并抬眸示意江锦赶紧过去。江锦苦兮兮的，拎着书包坐下，与路灵相对而坐。

路灵环臂、往椅背上一靠，道：“让你带的书都带了？”

不知为何，路灵没有控制音量，这一声问话在静悄悄的馆内显得尤为扎耳，视线齐齐扎过来，江锦浑身一滞，“嗯……带了。”

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大摞书，摆在了桌上。

路灵伸手拿了一本，忽然“呵”的一声，“都这样了，你的成绩竟然还能倒数。”

闻言，江锦心里咯噔一下，却发现路灵没有用鄙视或质疑的目光看着他，而是蹙眉望着那本书。

原来，那书皮破破烂烂的，边角也微微卷起，显然江锦经常翻来看，可他文化成绩就是很烂。

江锦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卷起的书角，无言以对。在路灵心里，他一定是个读死书死读书不懂变通的废物。

路灵把书放回桌上，转过去正对着江锦，道：“翻开第1单元。”

“嗯……”江锦答应，一边翻开书本，一边忐忑极了，在昨晚路灵提出要给他补课时，他便预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正的疾风了。

没有哪个公会愿意接受一个没有毕业证书的哨兵。况且，他要去的是摩羯，是整个银河大陆的中心，为了日后发展，考一个良好的毕业成绩，非常有必要。

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时间紧迫、形势严峻，江锦只能硬着头皮上。

路灵手拿着一张近期的测试卷子，根据题目带着江锦把基础知识点大致过了一遍，再从以往的卷子挑出相似的题型再针对性讲解。

起初，很多人看着，路灵声音又大，江锦心里紧绷得很，并不能好好跟上路灵讲题的思路，不管路灵问什么他都答不上来，愈发难堪。

见状，路灵便把卷子和草稿纸盖上，淡然道：“比不懂更羞耻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是不懂装懂。江锦愣了愣，很快明白路灵的意思——不懂就说出来，用不着紧张害怕。

于是江锦道：“麻、麻烦你再说一遍。”

路灵“嗯”的一声，便一遍一遍地讲、不厌其烦地讲。

或许是逐渐熟悉了路灵的音量与语气，又或许是还有可能是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收起了看戏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揣好了纸笔。

慢慢地，江锦的心便静了下来，一个个零散模糊的知识点在脑海中变得愈发具体清晰、融会贯通起来，许多题干竟都能看懂一二了！

江锦心中惊叹：这才过去多久！路灵真的好厉害！

眼下，江锦刚尝试解完一道题，一试便解对了，路灵问：“这下明白了么？”

江锦抬头，眼里含着光，刚要答“是”，余光却看见在路灵背后，有几个同学面生得很，对着草稿纸拧紧了眉头，甚是费解的模样。

见江锦忽然不说话了，路灵问：“怎么了？”

江锦迅速把目光挪回来，扬起一个硬邦邦的假笑，心虚道：“我、我还是不太懂……你能再讲一遍么？”

闻言，路灵挑眉，片刻后只叹了口气，又把题目分析了一遍。

这样的情形不止发生了一次，也不止发生在了今天。

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的日子，来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多，不是来看热闹的，都是来“蹭课”的。

听闻此事后，每天只顾着伺候蔡行川的洛夫第一反应是不信，直到亲眼目睹，又一时感慨不已，仿佛看到了事业的春天。

而江锦也意想不到，在噩梦般的圣所生活的末尾，竟意外收获了与同学们和睦相处的日子。

无论是上课下课，他不用再规划僻静的小路、敢挺胸抬头走在大路上了。同学们一改常态，不再蛐蛐他，反而是客气有加，偶尔还会投喂。有好几次遇到应弛茂，对方也只是白了个眼便走开，更没有背地里耍阴招。

期间，路灵提倡劳逸结合，休过两天假，江锦得了空便去看望伤后未愈的许老师。许知昭大抵听说了江锦和路灵的事情，也不多作评价，只让江锦好好备考。

考试那天，江锦早早到了考场。路灵前一天交代过，他这几日要休息，江锦只管好好考试，别想有的没的。

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江锦忽然发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路灵给他送考。

几日后，成绩公布，江锦文化课成绩高出及格线不少，结合他那拔尖的战技课成绩，稳稳毕业。不仅是他，许多原本及格无望的同学，在蹭了课后都考出了令人满意的成绩，可谓皆大欢喜。

毕业典礼那日，江锦亲手接过洛夫递来的毕业证书时，台下响起了掌声。

回过头去，认出那都是最近一起学习的同学后，他便不再胆怯，一手笑着朝他们挥了挥，另一手中抓着毕业证书，轻飘飘一张纸，却似有千斤重。

从礼堂出来，依照安排，同学们本应先回到教室去，但江锦却是小跑着到了校道上，往路灵暂住的地方跑去。

可跑着跑着，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从前进方向而来，而是从饭堂那边飘来的。

江锦转了方向，再跑了一段路，看到路灵坐在饭堂前的长椅上，手上拿着个肉包子，正咬下了第一口。

路灵嚼了两下，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是难吃得不行，不过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咬下了第二口。

见状，江锦走过去，一手拿掉那个包子，笑道：“我帮你吃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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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