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那是一颗人头，那么在月色的映衬下，它反而像是一颗从天河坠落的明珠，不像此时，它的出现令两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石斌！”
江锦大呼着，就要快速前进，但仅踏出一步后，却停在了原地。
顺着无线电，路灵能听到江锦本来急促的呼吸声忽地放缓了下来。
路灵：“怎么了？”
江锦的声音陡然生出几分喜悦，“他、他没事，他真的还活着！”
话毕，江锦就小跑着爬过去，路灵紧随其后。
方才，他们距这圆锥体起码有数百米远，路灵视力很不错，依稀能分辨出人头的形状，但再细节的就看不清了。
直到站到了目标下，路灵才看清圆锥尖儿上的人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只见那人头眼帘紧闭、眉头皱起、面色通红，如同憋着一口气久久无法发泄。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好现象，他面部充血、还有气血运行，甚至眼球和舌头都物归原位、没有他人所述的那般外凸吐出，证明此人起码还有一口气。
想通这一点，便能明白江锦刚才情不自禁的欢呼了。
再乐观的猜测都只是猜测，唯有真相具有真实的重量。看到石斌平安无事，那他们的这次冒险就没有白费，对江锦来说更是意义重大。
路灵定睛一看，道：“真是伏地草。”
无数的伏地草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堆在一处，形成一个形状清晰的尖拱。
来的路上，路灵作过简单科普：森林中的任何生物，全都违反人类以往的科学常识，不具备繁衍能力。植物只长成一次，开了花也不授粉不结果，对绝大多数无法自由移动的植物而言，它们从生到死都死守自己的地盘。
伏地草因外形受限，争不过其它植物，往往会抱团寻找一片偏僻而裸露的岩地作为栖息地，但因根系柔软、无法扎进坚硬的岩石中，便长成地毯似地覆盖在岩石表面，并把叶片充分展开、呈趴地状，让彼此之间能共享光照与降水，得以生存下去。
但它无害的外表不能掩盖它仍是变异植物的事实。如有猎物步入伏地草偏僻的栖息地，它们便会像饿极了的猛兽一般将猎物绞杀。
可现在眼前这番情形，倒叫人有些看不懂了，这么多伏地草，面对一个暴露的低阶向导，既没有立即绞死他，也没有吸光精神力后把他丢掉，而是把他高高地推上了半空，独独留了一个头在外面。
连两人站得极近了，伏地草也是纹丝不动，江锦道：“我上去救他下来。”
闻言，路灵抬头瞧了下月亮，“月亮反射的是阳光，植物可能会受到影响恢复一定的活性。先看看情况，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路灵让出空间，江锦便找了个方便上手上脚的地方，开始往上攀爬。
他一边爬，底下路灵一边说：“虽然叫‘草’，但它们的叶片厚实光滑，你要小心……哎！”
路灵还未叮嘱完，江锦就一个打滑，差点摔下来，还好他眼疾手快给稳住了。江锦往下看，路灵站在他正下方，双掌微伸，一副像是要随时准备兜住他的模样。
江锦便道：“我没事。”
路灵点点头，看着他继续往上爬。
这一趟可不好发挥，江锦小心翼翼，爬得极慢。
果真如路灵所说，伏地草的叶片圆滚滚的，反射着月光，像溪流底下的鹅卵石一样杂乱堆砌成山。
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脚都套了好几层厚厚的皮，是踩也踩不稳，抠也抠不住，江锦打滑了好几次，好在基础功够扎实，都化险为夷。
不多时，江锦来到能和石斌头部齐平的高度。他踩在尖拱之上，脚下稳稳当当，在高空流转的夜风呼呼地扑打在防护服上。
路灵道：“看看他还有没有意识。”
江锦照做，拍了几下石斌的脸，又喊了几下名字，后者都没有反应，“没有意识，但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的脸已经有些发紫了，不能再拖了。”
万一石斌因长期缺氧导致器官衰竭甚至脑死亡，后半辈子都要在病床上度过，那他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好。”路灵回复，“从他颈后的腺体处下手，那是向导精神力最旺盛的地方。”
“明白。”江锦答。
此时的石斌就像被嵌在一个由碎石堆成的塔尖内，相比底下，伏地草数量已锐减，正是它们最薄弱的地方。
江锦瞄准了，手上蓄力，一拳砸在塔尖正中、石斌头部后方约十厘米处。
“嘶……”纵使有手套加护，江锦仍从手背处感受到了阵阵的疼痛与麻意。
一拳砸进去，江锦五指张开，一把拧住再抽出来，瞬时叶片如碎石飞溅，有的砸在他头盔上，咯咯有声。
塔尖被砸出了个深度可观的窟窿，堪堪露出石斌后颈的一小块皮肤，江锦正要乘胜追击再来一拳，但受到袭击的伏地草像苏醒过来了一样，它们迅速聚拢覆盖，嘎吱嘎吱地便把塔尖复原了。
见状，江锦再来一拳，这下比方才的更迅猛有力，一拳便捅了个对穿。
顾不上手背爆炸性的疼痛，他把整只手臂伸进去洞里，两手并用，对着石斌颈部的叶片一阵抠。
这次，伏地草们受到阻碍，无法聚拢覆盖回来，而是另找了个路子，而这个路子，让江锦即刻停了手。
——江锦听到石斌发出了难耐的哼声，且整张脸肉眼可见地愈发红肿了起来！
听到无线电里的吸气声，路灵问：“怎么了？”
江锦咬牙道：“它们在绞紧石斌，威胁我不要继续动作！”刚说完，他便发现穿进去的手臂也受到了强烈的挤压，臂膀被扣在那儿，无法动弹了。
路灵极尽目力往上瞧，意识到事态突然变得严重，喊道：“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把草扒开先下来！”
谁知，江锦根本不听路灵的劝告，仅刹那间，他便做好了决定。紧接着，路灵在无线电中听到一个在日常生活中相当熟悉的声音。
——拉链拉开的声音。
路灵顿时胆寒，“你在干什么！”
“我一定要把石斌活着救出来！”江锦一边坚决道，一边扔掉从防护服卸下来的手套，一巴掌盖在了伏地草的叶片上！
都是所剩不多的低阶精神力，一个奄奄一息，一个生龙活虎，伏地草们会选谁？当然是后者！
伏地草即刻作出反应，不断抖动叶片，如同亮出尖锐的獠牙，松开了石斌，朝江锦扑了过去。
顿时，江锦手臂和脚下都一空，但这在他意料之中，他在半空中调整着身体平衡，并把石斌一捞，脚踢在那堆伏地草上借力，用力把人往路灵那边一扔！
“噗通”一声，见路灵稳稳接住，江锦便彻底放心下来，集中精力在扑面而来的伏地草之间转移腾挪，下了地面后就往路灵反方向跑，想要引开追捕而来的伏地草。
江锦踩在泥地上，身上还挂着防护服，就像一个水桶，他是水，防护服是桶，两者的摆动不在一个幅度，跑得费力极了，还晃晃悠悠的，好几次差点就交代了。
“江锦！”路灵的声音在头盔里听得格外清晰。
“你赶紧带石斌离远点！”江锦喘着气，“只要我跑得够远，就没事！”
闻言，路灵即刻意会，背起石斌就跑。
没错，伏地草本就势弱，它们不会离开好不容易觅得的栖息地，只要跑到它们集聚起来也无法伸及的距离，它们自会停下。
江锦身体素质再好，但在身体抱恙、且被连续折磨了整整一天的情况下，都力不能支了。
力气仅剩不多，脚下速度减慢，但背后的伏地草仍没有离开的迹象，江锦便往植物生得密集的地方钻。
此举目的，一是借其它植物抵挡一下，二是丛林密布之下，月光透不下来，伏地草的活性应该会降低。
不过，江锦很想吐槽，眼下正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的霉运却又缠了上来——他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给绊倒了！
更糟的是，头盔上沾满了泥土，任他怎么伸手擦都擦不干净，更别提在这紧要关头观察四周了。
别无他法，江锦只能搏一把，把错失的时间补回来，他朝无线电喊：“路灵！我要把防护服脱掉了，等下我再去找你！”
刚喊完，未来得及听路灵回话，江锦便把头盔一摘，与满鼻子泥腥味同时而至的，还有来势汹汹的伏地草，它们的身影没在黑暗中，来去如同一阵迅风。
此时距离那个山头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卸下了重担的江锦身轻如燕，就地从旁折下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不往它处逃，却迎头直上！
他高举的树枝如同一把利剑，不从高斩下，被他横手一挥，树枝像被瞬间赋予了生命，飞速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夺命弧线，精准从中部切断了伏地草形成的骇浪！
粗枝撞硬石般，甚至火花四射，叶片乱飞，江锦抱头伏地，那动静好一会儿才消停。
等动静彻底平静，江锦才松口气，探身去看，其他连着栖息地的伏地草像被吓到了般，匆匆忙忙地退潮般缩回去了。
再低头去看，残破叶片落了满地，静悄悄地反射着银亮的月色。
江锦良久无言。伏地草和千面丁不一样，它们生来卑微，生命是共享的，谁都离不开谁，一旦切断和主体的联系，它们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哎……”江锦兀自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毕竟人的性命是最珍贵的。
他回头去找头盔，无线电还能用，立即和路灵取得联系，两人很快汇合。
路灵果真经验丰富，找了月光照不到的隐蔽角落，边给石斌做检查，边等江锦。
第一眼见到江锦，路灵先是蹙眉，第二眼见到他怀抱着的防护服，路灵便严肃道：“下次进森林，你衣服都别穿了，裸着最灵活。”
“……哈哈。”江锦干笑几声，赶紧转移话题，“石斌怎么样了？”
路灵看也不看他一眼：“身体应该没致命伤，但精神力被吸光，已经成普通人了。”
明明是个好结果，但未免不让人觉得惋惜。
江锦道：“我们先赶紧出去吧。”
路灵沉默。
心知路灵不是很想理他，江锦便想把防护服穿回来先做做样子，但他刚一只脚伸进去裤筒里，下一秒便呆住了。
同时警觉的还有路灵。
分明静谧无风，却传来沙沙簌簌的声响。不是从单个方向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且愈发响亮。
——无数植物伸出枝叶，欲向他们靠拢。
不好意思各位[爆哭]本来想周三晚上起码这周更一章的，但是卡文了，就磨磨蹭蹭到现在，没法摘到周三的小粉花了哎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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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命只有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