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车上,梁翠翘在副驾驶,他们才生出几句话来,于鹤润摆弄着手机架子,道:“路程大概有十五分钟,如果你困了可以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梁翠翘道:“噢,噢,好。”
那只表的事,她掂量着不是时候。车上放了音乐,梁翠翘跟着小声哼了两句,忽然低低笑起来,她是一个懂得恨的人,自然也是一个懂喜爱的人,不过这样无厘头的,比她平常的俏皮样更要添重了几分。
于鹤润移了一眼给她,梁翠翘道:“不好意思,我听他叫你henry,henry?这是英文发音吧?”
于鹤润微微一笑道:“你是想问怎么和我名字叫法一样吧。”
梁翠翘道:“是呀,你好聪明。”
于鹤润笑道:“不敢。之前接触过的人里,也确实有相似的疑问。”他顿了一顿,解释道,“这个英文名,就是根据我名字译过来的。”
梁翠翘道:“真好,很少见。”
于鹤润道:“也增加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梁翠翘道:“事物两面性嘛,不过我认为,少见的,总是独特的。”
于鹤润左手抬起来朝大窗指向着,笑道:“看车,我看车。”
梁翠翘这次了然地道:“唔。”她准备入睡了,假的入睡,头撇向窗外。
她告诉自己,这男人根本不是那么风雅的,她兜里的,他的手表,也跟它的主人一般,滑溜溜的,不只说着表面,像一条蛇,拿长棍在茏郁的草群中索探,先是碰见他的一点尾巴,然而他很会往后缩的。她幻想那条蛇,凸出的信子?最夺目的是眼睛,它的眼睛……她创建一个世界……一点窗牖上透出的清光,往下望,一片迷蒙的湖泊,沉沉的气息中飘着草根子,香樟树叶,杜鹃花的残肢,就是在这样的绿翡翠的湖水中,诞生出这样的可爱的男人。
对的,就是这样的!
然而想了一会,一切被自己给击败了,梁翠翘成了一个哑巴,只有哑然失笑;兴许不小心掉的罢?因为他那样客气。
他们到卡拉OK并没有玩什么,已经很晚了,苏琼仪和戴锦世在前面调屏幕,选歌,他们都偏爱激烈的歌曲。
梁翠翘索性枕在皮沙发上,除了提词大屏外,全是黑暗的世界,她又遗在黑暗里了,并不是第一次,因此没什么情绪起伏,还怕令人看出来。于鹤润也是一个安静的人。
她的手再伸进衣兜里,碰见那只手表,忽然满脸羞愧,几乎是强迫自己把手拿出来,带着手表一齐带出来,默默地摊在手里,攥紧,松开,默默地挪了些位置,到于鹤润身边,保持着一个她的安全距离。
现在前面合唱的一首情歌,浪漫激情的,梁翠翘耐着到一个时候,低声道:“喏。”
她说完,自己也惊异,像个人的嘟囔,不像说给别人听的态度。
于鹤润偏头道:“什么?”
梁翠翘道:“你——”突然听苏琼仪叫她:“翠翘!翠翘!你也来点歌!”
梁翠翘忙转口道:“来了。”
她上了前面的小台子上,屏幕上的MV停在一个画面上,油菜花田,漫山遍野的小油菜花,汇成极其简单,而光明的颜色,在她的后脑勺,一点点的脸上,也沉淀着这颜色。
她这个人,并不出色,总是寂郁郁的——内心。外表又是另一回事了,尽管如何,她也是有自己一番美丽可爱之处的女孩子。
她在自己上上一份工作中,尽职尽责,也因此没有什么时间打扮自己,毕竟,服务员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他们连自己的时间也要靠恳求、或靠自己的能力将它买回来。
一个早晨五点起床(这是算上通勤时间后的最佳起床时间),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晚上九点下班,赶回家已经十点多的勤劳的女孩子,她的休息日是每个月一次,靠调休来安排,一定是在工作日的休息日。翠翘有时也觉得讨厌,通常在准备外卖餐时,一次要打一百份粥备着,她的手指,总是被烫得伤心,只等待着一个时候,等手指头磨出茧子来,那样怎么样也烫不到了;来来回回端菜的速度,也提高非常。
苏琼仪说:“点一首吧,你看这首怎么样?”
梁翠翘道:“我不会嗳。”
苏琼仪道:“我记得你唱过啊?”
梁翠翘道:“这样吗。”
梁翠翘最终坐回来了,经这样一打断,她反而难说,但脸上显然笑着。
她坐在于鹤润旁边,有打量过他,不过太黑了,他只有眼睛闪闪烁烁的,大屏幕衬的,于鹤润道:“你刚才说什么?”
梁翠翘没料他先说话,很含糊道:“唔?”手却往他那靠,心情慢慢缓过来了,才接着说,“手表,你手表掉了,还给你。”
于鹤润明显愣了一下,笑道:“咦?”
梁翠翘想他也是看不到这块表的,在这样的环境中,她道:“表。”让他接着。于鹤润并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摊开手,一点动作也没有。
梁翠翘又往前送了一些,于鹤润忽然喟叹道:“嗳。”她的手猝然被抓住了,于鹤润将她的手推了回来,那时怔愣掩盖过了心里的震惊,接着是诧异,无比诧异。
于鹤润对她低声笑道:“现在不要了吧,结束了你再给我。”
他们从卡拉OK出来,梁翠翘方寻出一点眉头,可到底不知是什么状况,她无数心情里最赞同的一个答案,就是苏琼仪的恶作剧,兴许他们都知道她这人的底细了,故意的。这些人可恶。
大家互相告别,苏琼仪坐戴锦世的车回去,梁翠翘打算冷处理了,全当没有这件事,既然他不要,她就拿去当了又怎样。可全然是孩子气的。于鹤润道:“你现在在哪个地方住着?”
梁翠翘抬眼道:“唔?”
于鹤润笑道:“西安的酒店,好的,也就那几个,如果我知道,可以顺便送你一程。”
梁翠翘扯了扯嘴角,把手上的表提起来道:“给你。”
于鹤润收回来,在手上左右翻看了一下,抬头道:“嗯,谢谢你,我非常感谢,这只表很贵,丢了我会懊恼很久。”
梁翠翘并不作声了。
她并不要他送,与之敷衍了几句,打车回的酒店;还是雪太深的缘故,不然也不必令她这样苦恼而破费。
翌日清晨,梁翠翘起床收拾期间又投了一份简历,照旧石沉大海。
下去吃了一点东西,她去街上转了转,她在的那一片区域是很豪华的,每天起来,拉开窗帘,望见一座座高等楼房,晚上正对着她的窗户,有一个又长又宽的电子屏,经常登一些表白短话,她每每看见了都觉得激动。
在日记上写的那段话,已是高中时候了,但这愿望从未随着时间、个人阅历而毁灭,愿望不知何时变成了渴望,但基于现实,即便如她这样的“幻想家”也不能笃定,真能找到那样的爱情。
在一家咖啡馆里,梁翠翘游逛到这来了,双手一环,头枕在上面。
咖啡店对面,是另一家酒店,以及周边供人娱乐的场所,等着天暗下来,大家各回各家,到各自的团圆中,梁翠翘,依旧孤身一人,假若不谈恋爱,甚至不喜结连理,她永远会这样孤独了下去……直到死去?
不,不的,她不怕的,她根本不惧怕死亡,她满是稚气的头脑里尚未形成对于死亡的态度,有时也疑惑地想:难道就这样死去了?
她上一份工作,是话务员,在一个如蓬莱仙岛的地方,到处铺散着一股梦幻迷雾,那里是远离市区的偏僻地方,盖着无数的小洋楼房,精致的,傲色的,赤红的枫树栽在前院,门口是南天竹,山石,以及绽开的麦冬草,在前院石子路两旁。
一幢一幢小洋楼,白色的十字栅栏,里面立着一排绿篱,石子路上去眺望,有一架金色秋千,洛可可式的古典风格,镶花刻金。
棕褐的大门,头顶举着小阳台,盖了浅灰的三角顶,透着一点清橙,石阑干绕了半圈立在地上,大门外还有一条宽大的楼梯通往阳台,窗玻璃是葡萄紫色里埋着绿迹,框子艳红艳红的,窗前一排杉木栏,常春藤在缝中淌着,像绿色毛线编成的衣裳,其间有紫色的小花朵。
梁翠翘经常性地驻足在那,在高伟的围墙外,举伞等公交时。
这里下雨天最唯美。
那时候通勤两个小时,因为没有地铁,有公交是万幸,下车还要再走一段路。
那时她经常低着头的,不管上下班,根本不愿跟那边的销售们说话,因为他们背后说她恓惶,在陕西话里,这是穷的意思。
在酒店又待了几天,工作还没有着落,苏琼仪却给她发来消息,说:「房子给你找到了。」
梁翠翘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打字:「什么房子?」
她以为苏琼仪又在开玩笑。苏琼仪回道:「我这边,有个妹子拿自己的房子出租,我把你给她推荐了~」
“……”
梁翠翘手指僵着打不了字了,苏琼仪又接着发消息来:「对了,这个月我跟我乖宝去滑雪,你别找我啊,找不到的,嘻嘻,除非你也跟过来。」
第三条消息:「她房子挺好,我替你看过了。」
梁翠翘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打字回她说:「!!!天呐!」
她顺便撒了一个小谎:「我工作已经找到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苏琼仪不久回了一个OK手势的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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