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的景象引入眼帘之前,梁秋都不能很好的理解“屠杀”二字中到底灌注了多少残忍的成分。
众多的怨气排山倒海的从树林中宣泄而出,将地面装点成地狱般的风格,黑红粘稠的怨气平铺过每个人的脚背。陆与荣踩上去,像是踩到了死人皮的触感,比行走在泥塘里还要艰难。
镇里人背负的小鬼得到了怨气的哺育,免去了繁冗的孵化过程,像是抽枝的树木,从身体表面生长出许多的细细根须。根须将小鬼们装点成了摇曳的水母,无孔不入的钻进背负的人皮肤中,开始汲取它们所需的生气。
镇里人显然陷入了一种美好的幻想当中,他们已经感受不到自身的痛楚,面上带着沉醉的微笑,在地狱的泥泞中翩然起舞。从饱满的人类,逐渐被抽空血肉,变成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轰然倒塌在怨气当中。
眼球从皮相中脱落,犹如大珠小珠,咕噜噜的滚到了梁秋他们的跟前,被怨气包裹着挤爆,发出最后告别人世的宣言。
怨气从不嫌弃这些骨架,它来者不拒,宽厚且仁慈的给了这些骨架一个痛快,不过瞬息间就让他们也体验了置身孩儿塔烈火中的滋味。镇里人生的贵重,最终也不过化成一缕呛人的灰烟,飘摇着融入天地。
思雅乐心中的怨气稍稍平复,解气的说:“就这种下场,倒是便宜这群畜生了。”
梁秋踩着脚下如同鼻涕虫触感的怨气地毯,身上的鸡皮疙瘩久久不能平复,他问:“那些无辜的妇女怎么办?”
杜寒沙摇摇头,说:“没办法,身处金玉镇,她们从来没得选。鬼王虽然不会怪罪她们,却也免除不了她们死亡的结局。推开柜子看看吧,看看逾越死亡的痛楚生活是怎么样的。”
思雅乐率先推开了柜子,迎面就被一阵排泄物的气味熏得别过了头。柜子后面是一条狗洞似的通道,地上明显的膝行的痕迹昭示着狗洞的历史。这下没了阻挡,气味和呜呜的风声肆意的宣泄着暗无天日的折磨。
任意远这才听清,呜呜的根本不是风声,而是如同动物般绝望的呜咽,控诉着从不间断的悲痛。
梁秋经常去敬老院做义工,对于这样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他站出来打头阵,率先爬进了狗洞之中。
狗洞说短也不短,约莫半分钟的爬行后,前方就显现了夜明珠温润如月光的光辉。在这一方隐秘的黑夜中,不屑掩盖的罪行将每个人的双眼鞭笞的伤痕累累。
这里是一所土洞,高度恰巧碰不到头顶,正中央镶嵌着一颗另类到可悲的夜明珠,照亮了这个女人悲惨的一生,将施罪者的阴影永久的投诸到她无神的眼睛中。
女人蜷缩在墙角,身上有不少污垢和伤痕,身下铺着厚厚的被褥,上边被排泄物沾染,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深一块浅一块叠加着。她不着寸缕的展示她的悲惨,脊柱早已弯曲变形,腹部的生育纹狰狞可怖,松垮了整个皮肉,四肢的肌肉也萎缩退化,干瘦如枯槁的老人。
洞里摆着一盘剩饭,还有一盏脏兮兮的黄泥水,看样子这便是她日常的饮食。
思雅乐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袍走过去,半蹲下来给她盖上。
女人没有扭头看来人是谁,只是机械的掰开自己的双腿躺好,瞧了两眼璀璨的夜明珠闭上了双眼。
思雅乐咬咬牙,手起刀落的给了她一个解脱的结局,一张引火的符纸将洞内的乌烟瘴气烧了个干净。
梁秋他们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沉默的又爬了出去。
等候在屋里的陆与荣还想问问杜寒沙所说的故事,刚清完嗓子,就看到扒着门扉偷偷往里瞧的鬼王。
她吸收了不少的生气,长大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一两岁的孩童,能够稳稳当当的站立。
梁秋爬了出来,拍拍膝盖问:“这是……鬼王?她长这么大了?”
一听鬼王二字,思雅乐的浑身的肌肉就紧绷了起来,警戒的看着这个女孩。梁秋戳了戳她,示意她别这么紧张,万事都有杜寒沙坐镇。
就在此时,所有人的任务面板一同响了起来。
【逃脱鬼王的追杀,时限半个小时。此任务完成后生门出现,生门有效时间五分钟。】
“真抠门啊,就五分钟。”陆与荣不屑的撇撇嘴,蹲下来对鬼王招了招手:“来吧,我们再玩半个小时。”
怨气反哺生气的根须还连接在鬼王的后背,她咬断了这些难看的根须,一把抓住塞进嘴里吃掉,腼腆的舔掉了嘴边的肉渣。她抬头看了看杜寒沙冷冷的表情,她还掀起小肚兜擦了擦嘴巴。等她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在外边水缸里洗了手后,这才展开双臂,迎着陆与荣跑了过去。
陆与荣蹲在地上跟她平视,拽了拽她的小肚兜挡住小屁股。
鬼王从胸腔里扣出那块石子,舔掉上边的怨气后双手捧给陆与荣,示意他再来之前的游戏。
陆与荣哭笑不得的放下她的小手,耐心的说:“乖,那是逗小狗玩的游戏,我们换个别的游戏好不好?我们五个人,来玩踢毽子好不好?”
思雅乐数了一圈,除去残疾人杜寒沙,惊喜的发现陆与荣毫不见外的将她也算在了里头。
“好啊。”梁秋双手赞成,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鸡毛毽子,兴奋的说:“我可厉害了,阿远都踢不过我。”
“……”任意远扶额问:“你哪来的毽子?”
梁秋说:“之前找镯子的那个木屋里拿的。”
这下轮到陆与荣疑惑的问:“你拿这个毽子干什么?”
“这是公鸡尾巴哎!”梁秋一本正经的解释:“公鸡血不是能防僵尸什么的,我寻思公鸡尾巴应该也有这个功效才对啊!”
思雅乐心累的叹了口气,说:“鬼跟僵尸都不是一个次元的物种吧?”
“啊……也是。算了,管那么多干嘛,来踢毽子。”
本来想扯衣服做个小布包踢的陆与荣,丝毫没有想到,这个舍友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惊喜,他竟然真的随身携带毽子?
杜寒沙托腮坐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五个人踢出一个五角星。鬼王小短腿,迈步还不灵活,更别提踢毽子了,因此她突发奇想,用自己肉嘟嘟的小肚子顶毽子。跟自封踢毽子大王的梁秋踢的有来有回。
任意远不爱运动,象征性踢了两下就歇菜了,看着任务面板“进行中”的状态,突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来。
系统发布的任务,从来没有虚假任务。就算是吞金洞那个任务,也是依托了杜寒沙符纸封住鬼手,他们才得以逃离。那么这次逃脱鬼王的追杀,应该真的有追杀才对,哪怕是象征性的做样子,也不会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一点,任意远硬着头皮问杜寒沙:“除了她之外,是否有可能出现别的鬼王?”
正在踢毽子的几人也意识到了不对,齐刷刷的看着杜寒沙。
杜寒沙笑了笑,声音突然变得雌雄莫测:“当然有啊。”
“这不是杜寒沙!快跑!”陆与荣抱起鬼王拔腿就跑,一缩脖子躲过了脑后死亡的疾风。
“我去!”梁秋夹着任意远在路上狂奔,期间还不忘对陆与荣一顿输出:“你他喵的什么时候让大佬被掉包的啊!能不能靠点谱啊!大佬都趴你背上了,你还能把大佬搞丢,你他喵是猪脑子吧!”
陆与荣被脚下的怨气触角缠住了脚脖子,利索的摔了个狗吃屎。怀里的鬼王被扔出去,还来不及悲哀自己被摔掉的大门牙就一骨碌的爬起来,帮陆与荣咬断了触角。
捡起鬼王拍拍灰,陆与荣连滚带爬的从身后钢丝般的发丝缠绕中钻出来,吼道:“我怎么知道杜寒沙都瘸腿了还能乱跑啊!我们俩分开也就是踢毽子那几分钟好吧!他一个大活人,我总不能把他栓到我裤腰带上吧?”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一缕头发直冲梁秋的心口钻去,他手上的玉手串破碎一颗,梁秋崴了脚抱着任意远滚到一遍,擦破了胳膊躲过死神掏心的发丝。
梁秋运动细胞异常发达,当即爬了起来骂了句国粹,“c,思雅乐呢?不会被吃了吧!”
“你个臭小子咒谁呢!”思雅乐帮他们阻挡身后蓬勃的发丝,身上零零散散的挂了彩,手上扔符纸的动作快出了残影,“愣着不跑是想吃自己的席吗?快去找谭正肖他们,我一个人挡不住啊!”
那只女鬼王似乎也没有双腿,肚子大的仿佛自成一个次元,依靠坚硬如铁的发丝把自己支撑起来,像只人造的大蜘蛛,混着机械克鲁苏以及中国民俗的恐怖元素。
她的双目猩红,不断用发丝贯穿那些拖延她的小鬼,抓住的小鬼就被送进嘴里,像是嗑瓜子一样眨眼间就能把小鬼们体内的生气吸收干净,扔出一具残破的空壳。
陆与荣被她的进食场面吓得头皮发麻,抱紧了鬼王说:“别让小鬼们阻拦了,让小鬼们拽着我们快点跑!”
鬼王跟小鬼们是一体的,现下虚弱了不少,又变回了那个婴儿的状态,却还是强撑着召集来许多小鬼,扛起他们几个钻入怨气中就跑。
这种感觉太过稀奇,周围怨气的浓度过高,他们几个凡人很快就受不住,必须脱离怨气缓和一会儿。
“知道杜寒沙在哪里吗?”
陆与荣有些担忧杜寒沙,他能被女鬼王悄无声息的掉包,是否证明女鬼王的实力要远在他之上?
鬼王点点头,越过他的肩膀,指了指女鬼王硕大的肚子。
“在它肚子里?!杜寒沙被吃了吗?!”
思雅乐大声的骂了一声,“笨,他是被困在了它创造的结界当中!若是他自己都无法出来,那我们就更没有能力拯救他了!”
吞金洞近在眼前,谭正肖他们也好不到哪去,挣脱了束缚的鬼手从吞金洞中宣泄而出,八百年没吃过人肉一般,一出手就是冲着他们的死穴去,不抓下来一块血肉都不会停手。
谭正肖大叫一声:“姑奶奶!别过来啊!我们也扛不住了!”
思雅乐才不听他的,一个飞扑过去扑倒了谭正肖,擦着后脑勺的发丝来不及收手,一下子干碎了缠着谭正肖的鬼手。
白骨跟女鬼王似乎不是一个阵营的,它们仿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打了起来。不过女鬼王还要技高一筹,哪怕是应对鬼手的间隙也没忘了释放她的发丝将那群“食物”好好的保护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们是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
鬼手带有尸毒,抓烂的皮肉很快就泛着脓血腐烂,肿胀成一坨烂肉。思雅乐看着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伤口,心想跟着杜寒沙就是好,起码不用担心自己破相。
其中的几位和尚没带多少祛毒的东西,好在这时候大家也不分彼此,倒是很和睦的分享了自己拥有的东西。
陆与荣小腿跑的抽筋,这会儿体验到了东海三太子的痛楚,龇牙咧嘴的指示鬼王给他捏腿。
梁秋生无可恋的倒进任意远怀里,长叹一声说:“大佬怎么办啊……”
“凉拌炒鸡蛋。”陆与荣一口气喘不匀,不知是宽慰还是讽刺的说:“他那个狡兔三窟的手段还救不了他自己,那我们干脆洗干净脖子送死算了。”
任意远把自己的玉手串摘下来几个给梁秋,这一路上都是梁秋护着他,珠子碎了两三颗。
他拂开梁秋额前挡眼的头发,忧心忡忡的问:“这个鬼王又是从何而来?”
陆与荣拍了拍鬼王的脑袋,说:“谁知道,总不能是小世界为了完成任务脸都不要了,硬生生再给我们捏造出来一个鬼王吧?”
鬼王咿呀的叫唤两声,指了指虐待鬼手的女鬼王,然后拍了拍陆与荣的胸脯。
陆与荣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疑惑道:“什么意思?拍我胸干嘛?”
鬼王缩水太多,一张嘴说话就有口水喷出来,吱哇乱叫半天,陆与荣只能听出来她在“哇哇”的叫。
任意远有些难以置信的跟鬼王搭话:“你是说……这个女鬼王,是你的妈妈?”
鬼王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陆与荣的胸脯。
谭正肖胳膊上没一块好肉,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翠云也是极阴命格!”
陆与荣心累的叹口气,戳了戳鬼王的脑袋瓜:“真是一家子妖魔鬼怪,这谁顶得住。”
在一旁接受思雅乐粗暴疗伤手段的小和尚擦擦脑门上的灰,插了句题外话:“阿弥陀佛。杜施主若是再不挣脱,只怕是要错过生门开放的时机。”
他们这群人对于杜寒沙没有太多的交集,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嚣张的表现,以及骇人的威压,此刻杜寒沙出不出现,倒是不影响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
听到小和尚的话,其中贼眉鼠眼的一个开口就是一顿输出:“出家人可真是慈悲为怀,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想着你那七级浮屠。”
小和尚淡淡的回礼:“生门所在乃是杜施主推断出,我们承了他的果,自然要为他考虑一番因。”
杜寒沙拥有顶级狗腿子团队,三名大学生外加思雅乐和谭正肖。他们对对小和尚的话倒是没什么异议。
陆与荣攥着温热的玉佩,神情纠结的问:“杜寒沙说这个玉佩是个好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救他。”
思雅乐翻个白眼,劝诫道:“你的玉佩最好不要离体,我不信那位没有警告过你。”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梁秋取下玉手串,问谭正肖:“那这个呢,总得有点用吧?”
谭正肖苦哈哈的说:“是有点用,但也不多,起码对付不来翠云。不过别担心,那位的生气还很浓郁,目前来看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们抓紧修整。五分钟后他还没有出现,我们就搏一搏。”
小和尚低眉敛目,拨弄着染血的佛珠低喃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但愿杜施主无事。”
陆与荣在心里接上他的话,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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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孩儿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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