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然感觉风涟刚才好像说了个冷笑话。
但当她抬头看向风涟,却觉得她的表情十分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
当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幽默感时,风涟轻轻笑了起来。
徐然被她吓了一跳,“阿莲笑什么?”
“你刚才表情好呆。”风涟说,“好像大傻子。”
徐然跟着她笑了一会儿,却又渐渐从她的笑声里觉出几分凄楚。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苦中作乐吗。
徐然问:“阿莲,你不打算告诉燕兆雪吗?”
风涟说:“你应该和她妈见过面吧?”
徐然点头,“超凶的阿姨,吃过几次饭,我都不敢和她搭腔。”
风涟说:“她家里人不太喜欢我。”
徐然想都没想,下意识便道:“你俩的事情关他们屁事?管这么宽呢?”
风涟说:“她家三代单传,就她一个孩子,一家人把她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徐然不知道想到什么,瞪大眼睛,一脸吃惊:“燕兆雪居然是妈宝?”
风涟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倒没怎么觉得燕兆雪是妈宝。
徐然说:“这种家庭很容易出妈宝啊,什么都要妈妈帮忙做,说不定以后你月子也是她妈伺候,那你就完蛋了。”
“你想多了。”风涟说,“她妈恨死我。”
“那你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你们现在的情况结不了婚吧?”
徐然自己也是有钱人家,见过太多因为父母不同意在一起,所以就算孩子已经生了,双方还是没能结婚的案例。
之后许多年里,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同居着,什么关系都没有,孩子也是私生子,身份尴尬。
“结不了婚算了。”风涟说,“过两天我去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我就隐退,拿这几年攒下的钱,随便找个小城市开个什么店,简简单单过日子。”
徐然惊讶她竟然已经考虑到这一步,几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燕兆雪呢?”
风涟淡漠道:“我会和孩子说,她另一个妈妈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可是中间这些苦,你都打算一个人承担吗?”徐然问。
风涟反问道:“不然呢?我怎么敢招惹燕家?”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千万别被燕家发现自己怀孕这件事。
她怕他们把她的孩子抢走。
徐然听她说完这些,心情跟着变得糟糕,胸口堵着一口闷气,觉得这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气了半天,“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大骂道:“这燕兆雪还是个人吗?她现在在干嘛呢?你一个人在这儿受苦,她不会还在她妈怀里吃奶,当她妈的乖乖女儿吧?”
风涟没吭声。
其实她猜燕兆雪这段时间过得也不是很好。
她家爷爷军人出身,上世纪重新授衔就是上将,转业后几年就做到一家国企的总经理。
后来这家公司不再是国企,他摇身变为董事长,产业涉及矿产业、造船业、重工业,还有石油。
燕家生意牵扯极广,一年盈利上千亿,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可怕至极。
她爷爷唯独一件遗憾,就是她爸比较平庸,没什么太大的理想,也不想继承家业,老老实实在部队工作,做到五十岁依旧只是个飞行员。
燕兆雪她爷爷曾经对她寄予厚望。
谁知她十**岁突发叛逆,跑进娱乐圈,成为了他们最看不起的下九流戏子。
燕家所有人将这件事怪罪在风涟身上。
风涟比燕兆雪大两岁,燕兆雪入行时,她刚刚拿到自己第一个影后奖项。
那时候她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对这个社会,对整个行业一知半解。
她并不能为燕兆雪决定未来,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强迫对方选择。
燕家对她的厌恶无缘无故,燕兆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她带回家时,她在饭桌上遭到羞辱,谩骂,最后被赶下餐桌。
那一次燕兆雪陪她一起离开家,带她去吃了一顿很好吃的烧烤,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努力改变他们的看法。
于是她选择了一条最极端的道路,主动塑造黑红人设,让所有人误会她是一个嚣张跋扈、性格恶劣的作精。
风涟不理解她的想法,不觉得她这样做是为了反抗。
她只是被压抑太久,想做一些出格的事让他们放松对自己控制。
但她依旧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去对抗他们的压制。
风涟一直在等她,从二十一岁,等到二十八岁,已经七年。
这七年,离开燕兆雪,她始终是孤零零一个人。
燕兆雪无法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她在恐惧中生活了整整七年,她很讨厌这种悬而未决的未知感。
她想和燕兆雪在一起,所有人都在阻拦。
可当她下定决心准备脱身,提出分手,狠下心践行。
她却怀孕了,燕家又开始纠缠她,并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过分。
他们花了大价钱强行投资进入演艺圈,要用她未来的事业逼迫她低头。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风涟对徐然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要不我现在就隐退了吧。”
找个安宁的小城市,安安稳稳养胎,生下这个孩子,与孩子相依为命,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度过后半生。
徐然问:“你甘心吗?”
风涟自嘲地笑笑,“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该如何对抗那样庞大的家族。
徐然给她出主意:“我觉得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风涟没说话,等她接着往下说。
徐然说:“你看啊,燕兆雪她爷爷,今年多少岁了?八十八还是八十九了吧?”
风涟无语,“你不会.........”
“八十九岁。”徐然自问自答,十分来劲接着往下说:“他还能活多少年呐?还能再活十年不?算了,给他多算点,十五年吧。”
徐然觉得自己还挺善良,“十五年以后,他死翘翘,你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呢。”
“然后你看燕兆雪她妈昂,虽说也是个老板吧,但怎么也不像她爷爷那么手腕强硬,而且哪有妈不爱自己女儿呀?到时候燕兆雪一闹,她半推半就,顺着台阶,也就下来了。”
徐然说:“这么想的话,再等等,或许也有转机?”
十五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将以什么样的身份与燕兆雪相处,她将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世人。
风涟说:“十五年太长,他们做事绝情,也许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徐然大怒:“法治社会,他们想干嘛!”
徐然的父母把徐然保护得很好,她还有个姐姐,姐姐对她同样十分疼爱。
生意上的烦恼,他们从不和她说。
她完全不了解生意场上那些肮脏的交易、狡诈的算计,以及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手段。
她眼中的世界阳光灿烂,唯一的烦恼是玩不到好玩的游戏。
风涟说:“如果可以,谁不想堂堂正正活着。”
如果可以,谁不想谈光明正大、受家人祝福的恋爱。
她的人生已经足够孤单悲惨,她不想再把自己搞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能仰仗着燕兆雪那飘渺不定的爱期盼未来。
徐然太单纯,无法理解她的处境艰难,和她说再多,只能让她跟着自己烦恼。
风涟强颜欢笑道:“没事,然然。”
她摸摸徐然搭在床边的手,“别担心了,我也不是傻子,如果他们逼我,我会曝光到网上。”
“我在演艺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和手段,他们不敢把我逼急,最多就折腾折腾我。”
徐然愁苦地看着她,眉毛撇成八字眉。
“可是你是孕妇,怎么受得住他们的折磨?”
风涟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受不住,那就是命苦,没办法。”
她又有点开玩笑的意思,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别怕,我命很硬,轻易死不了。”
徐然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心口酸酸胀胀。
她说:“如果我努力一点,能够继承家业,像姐姐那样厉害,阿莲,你就不用害怕了,我肯定会保护你。”
风涟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眼神变得失落。
徐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感觉风涟像是忽然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别这么说。”她低声道,“不要说这种话。”
她眼角挂着泪,徐然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仔细去看,正好看见她匆匆抬手擦掉眼泪。
徐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燕兆雪不愿意回家继承家业,她太任性,太幼稚,一昧逃避家族带来的压力。
所以这么多年,风涟一步一步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阿莲,我........”
“我累了。”风涟说,“你回去吧。”
“阿莲......”
“快走,快走。”
徐然离开病房,关上门,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渐渐传出压抑的哭声,心里一阵难受。
可是她并不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没用的纨绔子弟,二十七八岁刚开始工作。
她比不上风涟,甚至比不上燕兆雪,她什么都做不到。
徐然失落地走出医院,拿出手机,打算给燕兆雪打个电话,试探一下那边的情况。
她刚输入密码,解锁屏幕,忽的一条推送消息弹到顶上。
“燕兆雪深夜进出妇产医院,脸色憔悴,手捂小腹,疑似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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