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烛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再度落下,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心情总算没那么烦闷。
腿上的痛感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低头看去,伤口位置只留下一片红色的疤痕。
这次伤口居然愈合得如此迅速。叶烛小心地摸着疤痕的位置,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这疤痕的质地,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记得那日纪枫砍下小腿又拼接回去,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疤痕。
莫非这也是易骨经的功效?叶烛恍惚地想着。
既然此等功法能在顷刻间将断肢拼回,那么修复普通的皮肉伤,应该也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想着,叶烛猛地伸长脖颈,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绽开一片血花,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叶烛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感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伤口的位置。
过了片刻,痛感消失了,叶烛低下头,轻轻将上头的血花舔舐干净。
方才被咬过的位置,伤口已经消失了,只剩两排浅红色的印子,像长在皮肤上的胎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浅红色印子也完全淡下,他的胳膊光洁如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华山派的宗门大殿后方,有一谭清泉。
清泉的北面,坐落着一间幽静的小屋,那是华山派掌门穆永年的住处。
今日,小屋格外热闹,数名江湖豪杰聚集于此,再议进攻骊山一事。
除开因不愿交出骨人参而被除名的东梁、太白两派,剩余四大门派依旧响应了穆永年的号召。
此外,还有一名带着虎头面具的男子,由于先前打过交道,各大掌门都见识过他高深莫测的功力,也容忍了他这幅怪模怪样的装扮。
穆永年把一卷地图摆到了桌子中央,开口道:
“这是我先前摸索过的骊山派地形,虽然时隔一年,但不久前我去探查过,没有太大变化。
“骊山派正面的山路好走,但路仅有一条,很容易被发现;后山是片陡坡,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上去。
“以我拙见,我们可将队伍分为两组,大部队随我一起从正面猛攻,吸引骊山派的注意。胡兄则从后山突袭,直取纪莫及人头,最后我们两面夹击,将整个骊山派铲除干净。”
他说着,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圆,正是纪莫及住所的位置。
“诸位可有其他意见?”穆永年看向众人。
大伙儿默契地摇了摇头,只有虎面人迟迟没有表态。
“胡兄,你可有话要说?”顾成英看向他道。
纪枫顿了顿,道:“这几个月来,穆掌门四处找我,在江湖上散布了不少消息,骊山派恐怕早就警觉。
“依在下愚见,咱们也应当多多召集人手才是。”
“胡兄此话的意思,是信不过我们?”罗山派掌门罗原怒道。
“自然不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骊山派都有制作骨人参的本事,难保不会其他歪门邪道。
“而且,江湖上利用骨人参的门派,远比明面上的多。除开快被清剿干净的长生道,嵩山派也算一个。”
听到嵩山派三字,在坐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胡兄,万万不可胡言乱语,嵩山派乃中原第一大派,不可能和此等魔教有所关联。”顾成英慌忙道。
纪枫正色道:“此话绝非信口开河,长生道的俗家弟子,多是汴州富贾,而嵩山就在汴州边上,嵩山派掌门亦是汴州人,同这些富贾关系甚好。我同长生道交手之时,也遭受过嵩山派的追杀……”
话说到这种份上,众人心里也有了定数,嵩山派早就暗地里和长生道沆瀣一气,此次进攻骊山,他们难免会在暗中阻挠。
“胡兄,你方才说召集人手,可是有其他人愿意加入我们?”顾成英问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说道:“穆掌门先前发出的召集令,不是有很多人前来应召吗?”
“召集令?”
在座众人一片茫然,就连穆永年自己也不知道,虎面人所说的召集令究竟是什么。
“江湖上不是有不少穿着黑衣戴着虎面的人,冒充我的身份,要为穆掌门匡扶正义出一份力嘛。”纪枫挑明道。
“原来胡兄所说的是那些人。”顾成英了然,“这倒也是个办法,掌门名声在外,前来相助的人数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也算一个帮派。”
“简直胡闹!那些人来路不明,要是混了什么骊山、嵩山的眼线进去,岂不是要背后捅咱们刀子?”罗原道。
“方才穆掌门的计划,大家应当还记得吧。在座四大门派从正面猛攻,我从后山潜入,直取纪莫及首级。
“罗掌门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让这些人跟我一起从后山翻上骊山,虽说他们的轻功未必厉害,但那里的悬崖峭壁,慢慢爬也是能爬上去的。如此一来,咱们后方的人手也够充足,成功的机会能大上不少。”纪枫道。
穆永年连连点着头,说道:“依我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成英,明日你就带着弟子们上街,将那些黑衣虎面打扮的人,一一邀请过来。
“他们的身份,也尽可能盘问清楚,数不在多而在精,若能邀请到几个武林高手,行动成功的概率也高上不少。”
“弟子遵命。”顾成英拱手道。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距离三月十五越来越近,纪枫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得去完成。
穆永年只知道骊山派藏着骨人参,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魔教,可他其实并不清楚骨人参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骊山派内大部分人,也同其他门派的普通弟子一样,他们从未听过骨人参的名字,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纪枫不打算当面和那个老古板争论此事,这样不仅不会有结果,反倒容易暴露他来自骊山的身份。
遣散骊山派中的无辜者,这件事只能他偷偷去做。
他将一封写着时间地点的信放在聂白珍的床头,随后站在后山的亭子里等待。
不出他所料,聂白珍认出了他的字迹,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如约赴会。
足足一年的时间未见,当聂白珍看到那个站在石亭里的人,险些没认出这是纪枫。
他穿着一身黑衣,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那副通体漆黑的身板很瘦,比从前都要瘦上不少,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
面颊倒还是那样俊朗,但他的气质变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而是一缕黑色的烟,沉默又阴郁。
“师兄?你……居然回来了?”聂白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尽管纪枫现在的模样憔悴得厉害,但看到自己的师兄回到骊山,她很高兴。从今往后,就有人接替她每日带着弟子们早练的任务了。
“阿烛呢?”聂白珍探长了脖颈,往纪枫身后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洞洞的影子。
她苦笑了下,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阿烛一起回来了,哎,那事说起来都怨我,要是那天我没带他到前山,你也不会因此受罚……”
“白珍,别自责,你做得很对,阿烛现在和我一起过得很好。”纪枫慌忙道。
“那就好,那就好。”出于对纪枫的信任,聂白珍很快便放下心来,“他一直那么喜欢你,这下有你陪在身边,他一定开心坏了。”
此话说得纪枫心里一阵苦涩,只后悔自己没有在阿烛最喜欢自己的时候将他照顾好,如今再做补偿,也是为时已晚。
他定了定心神,生生将含在眼里的泪憋了回去,不让自己的谎话被师妹看穿。
“白珍,今日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告。”
“要事?”聂白珍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莫非又有人要进攻骊山?”
纪枫苦笑地点了点头:“白珍,此事说来复杂,你们本不应该被卷入其中。”
虽然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执意追着骊山派不放,但聂白珍还是果断道:
“我既然是骊山派的弟子,应当和大家一起保护骊山派,绝不能临阵脱逃。”
“可是白珍,倘若铲除骊山派才是正道所为呢?”纪枫道。
“为何这样说?”聂白珍一双秀眉皱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骊山派有何问题,这里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门派,和江湖上万千门派一样,弟子们在这里一边练武,一边修生养性,过与世无争的快乐日子。
可看着纪枫阴沉的面颊,聂白珍直觉他说的不是谎话。
“师兄,我们骊山派,究竟做了什么?”
“你可知道阿烛为何会被师父关在后山?”纪枫道。
“我记得是因为他得了一场大病,师父说,那病来势汹汹,恐怕传染给大家,所以就一直让他住在后山……”聂白珍回忆着过往。
“可这是我刚来骊山时的事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晰,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何阿烛的病好了,师父还是不让他回到前山?是担心他败坏骊山派形象?可阿烛其实不是那么坏的人……”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却看到纪枫笑了起来,这笑发自内心,无比喜悦。
“太好了,白珍,我果真没有弄错!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太好了!”
“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聂白珍被他突然兴奋的样子吓到了,格外紧张地看着他,甚至握紧了腰间的剑。
纪枫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咽了下去。
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白珍还是不知道骨人参的事为好。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知道骨人参的人都杀了,让阿烛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他看向聂白珍的眼眸,无比郑重地说道:“其实师父对阿烛做了很多很多惨无人道的事,关在后山也是,在这之前还有很多。那些武林正派想剿灭骊山派,也是因为此事。
“白珍,倘使你还信得过我,就带着无辜的师弟师妹们逃跑吧,不要跑得太早,容易遭人怀疑。就在三月十四的夜里,你带着大家一起,跑得越远越好。”
聂白珍努力消化着这一骇人的消息,半晌,她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她说道。
“什么事?”纪枫道。
“师父对阿烛所作的那些事,你……难道也知道吗?”她不敢相信地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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