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姜云景,拜见掌刑长老。”
姜云景正欲下跪行礼,流云仙冷声:“不必跪了。”
他愣在原处。
“你知道,你刚刚劈开了什么东西?”
“什么?”云景心虚。
“我云衔山的护山结界,你光是影响了云衔山倒也与我没太多关系。”叶辞云走上前去,到了云景身边,葱段般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层紫色光晕:
“这个地方,是侧峰桃花居的结界,我的住所,你给我劈动了,刚入云衔山的时候,教习弟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云衔山最不能沾染的就是我的住所?”
云景一愣。
听了易樘说的那些话,他一直从中午练剑到达了半晚,害怕自己练剑出声音,特地找了个离主殿偏僻的地方,决心练个通宵。
谁知道?
教习弟子曾提醒过所有云衔山的弟子,掌刑长老流云仙性格阴鸷,不好相处,掌管着门派刑罚,从不手软,犯错若是落到了她的手中,轻则不死半残,重则投胎轮回道,更重则戊戌境一日游。
“弟子知道,弟子该死。”云景正准备下跪,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下跪,正在扭捏之时。
“按照门规,要领五十杖,看在你诚心认错,我就不罚了,”叶辞云看了一眼他浑身汗渍,一看就分外狼狈,说道:
“怎么这么晚还在练剑?”
云景低头回答:“我修行不好,练不出剑气,在拜师大典上我想取个好名次,拜个师父。”
一听这话,叶辞云从心底泛出了嘲笑的意味,不自觉笑容已经染上眉梢,颇为风情万种。
云景低头拧巴。
“你知道你为什么练不出剑气吗?”清冽的声音从面前传来,云景猛地抬头。
“不知道。”
叶辞云转身踱步:“因为你的魂魄不完整,你是天灵根,天生灵力充沛,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可惜魂魄缺损,灵力外泄,容易被妖魔盯上,所以在你出生之时,才会被狼妖叼走,在出村庄时,也会被阴间鬼差找到。”
“你这样的身子只适合安静找个地方生活,能平安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存留剑气修仙问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选择自愿离开云衔山,我为你选一处好的住址,保你平安再活十六年。”
珺珺隔着屏幕,听了这话。
宿主……你真的……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云景低下头,没有管这个,“长老,我想成为一名仙门之人。”
他与叶辞云早在十六年前就相识,所以说话的时候,更像是与长辈交谈,而少了云衔山弟子该有的敬畏。
叶辞云回身,一身紫衣绝代风华,上下打量了云景一眼,意味深长:
“仙门?这个世界的仙门毫无意义,还不如好好挑个地方过日子。”
云景低头,不明白叶辞云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他也不敢反驳,只喃喃道:
“长老的一个顺手,便能改变云景的命运,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行侠仗义,泽被苍生。”
叶辞云听了这句话,内心里暗笑,世界上人看的都是表象,谁又能窥见他人内心的想法?如果让云景知道自己只是将他当成一个魂魄的容器,这不得疯?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
叶辞云踱步向前,走到了云景的面前,身上玉佩声伶仃作响,惹得云景连连后退,
“停下,看着我。”
云景抬眸。“长老。”
叶辞云心里一冷。
他长得和师尊,一模一样,就连眼神里那对天下苍生的热枕都一模一样,宛若阴天里的骄阳,恣意且坦荡,刺得她更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不敢展露出自己的龌龊。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守护住师尊的热枕的。
可到了此刻,内心的想法却背道而驰,她已经入了魔道,与世界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之人没什么两样,她不想活得那样坦荡。
虚伪、阴暗的感觉太好了。
光明的感觉,反而让她感觉到惶恐不安。
“你想要留在云衔山?”她问。
云景直视她,纵然心里无比害怕,依然不改坚定:“嗯!”
“没有可能。”
当头棒喝 。
叶辞云轻笑:“我是流云仙,一眼就能看透你的根本,我说你没可能就是没可能。”
“别练了,回去休息吧。”
随即消失,留下云景一个人。
*
回了桃花居,走在天梯上,绣鞋一步一顿。
天上的桃花已经被风卷的飘洋,花瓣随着风飘洒到了她的发丝之间,卷起了她淡紫色的衣衫。
叶辞云往天上一看。
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
天地被皎洁的月光映衬得发亮,桃花居位侧峰之巅,高耸入云,从侧峰桃花居的山顶看向远处,平原的绿意盎然,一条阔江分开了平原,江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斑驳的星点,宛若锦鲤戏水。
“师妹,怎么又不高兴了?”
叶辞云冷冷:“我似乎一直都这样,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陈栾潇走上前去,与她并肩,看向远处的大好风光,阴阳怪气:
“见了师尊?”
叶辞云心里一痛,又一烦。
她和陈栾潇彼此依靠,阴暗爬行地相处,她恨透了陈栾潇,却还是要把陈栾潇留在身边,无它,这世界上她没有能交流的人,只有陈栾潇能与她说说话。
虽然他每句话都很难听。
“他和师尊,太像了,我甚至觉得,师尊的少时就是这般模样。”
叶辞云心里变得惶恐起来,“我觉得很奇怪,我明知道他不是师尊,也不会把他当做师尊,可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我总是在某些时刻有些恍惚。”
她应该要让他消失的,或者避开他。
“可我又做不到把他随意的交给别人,我害怕师尊受委屈。”
矛盾极了。
“叶辞云,”陈栾潇轻笑到,“所以我说我们俩才是一对,我陪了你十六年,一面上讨厌你又一面上爱着你,这种病态的感情,才最相配。”
到了夜晚,叶辞云身上的戾气消减了不少,竟然没有反驳这句话,转身说道:
“我想进冰窟里看看师尊。”
“你进冰窟里看师尊是为什么?是害怕忘了师尊?还是为自己看错了而忏悔?”陈栾潇添油加醋,嘲笑着叶辞云,神色得意,在月色下占领着高位,姿态高昂。
叶辞云停住,皱眉:“陈栾潇,不要挑衅我。”
“每天晚上,你都在冰窟里陪着师尊,在你陪着师尊的日日夜夜里,你想了些什么,看着师尊的脸,你能回忆起什么?我都很好奇。”
叶辞云停住,任凭着陈栾潇把她的龌龊全部撕开。
“我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无论你再怎样讨厌我,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你越是发疯,我就越是高兴。”
叶辞云沉默不言,直接离开。
走进后院的冰窟里,寒冰的冷气瞬间进入身体里,像是钻入骨髓的小虫子,刺得她有些生疼,不自觉皱起了脸。
沿着冰窟看到了陈列在冰棺上的镜启,叶辞云心里安定了下来,惶恐不安都尽数散去,她跪在一旁,枕着镜启的手,淡淡道:
“师尊,陈栾潇是个疯子,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引导我的思想,他坏极了。我好讨厌他。”
她转身,背靠在冰棺上,释然的半坐在地上,感受着冰棺的冰凉和灵力与体内的魔气对冲,难以控制自己魔气的暴怒:
“我没有正确的引导,没有接触到正常的人,我有时候都怀疑我是不是就是个坏人,可是师尊,你说过我本性不坏,所以我仍然尽可能控制自己不去打扰别人。”
“这个世界,我真是厌恶透了。”
她闭目。
脑海里出现了在大雨淅沥的那一个夜晚,师尊撑着一把竹骨伞半蹲在她面前,温柔如春水暖江,轻声说着要为她建造一个与世隔绝的院子,春有百花,秋有果香。
那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同大千世界完全隔开,找一个爱的人,度过自己的一生。
如果不是还有复活师尊这件事情要做,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还能控制住自己对这个系统的厌恶。
“我要在这里避世,谁也不见,谁也不说话,安心修行,等待着重生之术的启用。”
一个凌厉的眼神杀过去,远处的冰块瞬间凝结,冰窟被关闭,只留下封闭空间的阵阵阴冷气息。
*
拜师大典,是云衔山最为隆重的仪式,这一场大殿基本可以确定仙门所有人的阶位,变动的情况很少,大家都很重视。
张宗吾因为身体抱恙,在自己的掌门之位上蒙了一层灰色的纱,缘何故坐在右边,一身淡绿色衣衫,头戴高冠,颇为严肃的看向下面搭建的莲花高台。
最左边有一个紫色的尊位,这个尊位的主人从来不参与拜师大典,不过饶是这样,弟子们也不敢怠慢,依然把尊位收拾得妥当。
“云景,你练的怎么样?”流觞问。
云景低头,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
十七瞧见了云景的为难,也上前一步,关切的问道:“还没练出来剑气吗?”
云景点头:“嗯。”
流云仙果然是天上天下第一人的流云仙,一眼就可以看透他的根骨,这几个月以来,除却了那次竹林一见,他竟然再也没有练出过剑气。
云景有些泄气,说道:“我魂魄不全,根本就没办法存留剑气,甚至……早逝。”
十七关切问道:“那你有约定好的师父吗?”
云景眼睛溜圆,打量着远处的洮禾,想看看洮禾在干什么,谁知道眼神和洮禾一对上,洮禾便把眼神收回去,有些躲闪,回避他的目光。
不一会儿的时间,洮禾便背过身去,和易樘开始聊起了天,云景也难以和洮禾对上眼神,“云景?洮禾师姐当你师父吗?”
云景不好意思:“我去找过师姐了,师姐好像也愿意收我,但是……我们的交谈后来被打断了,她又一直很忙,没有联系上,所以我们也没有确定。”
十七啧了一声,有些生气:“我说你脑子转不过弯来,你不知道再去找其他师兄们吗?”
云景低头。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表达过意愿,但是他能凭借什么呢?一个连剑气都练不出来的魂魄吗?
云景咧嘴一笑,不说话。
远处桃花纷飞,洮禾避开云景殷切的目光,回身和易樘说话,易樘瞧见了洮禾的动作,揣测出了洮禾的想法,颇有些抱怨,小声咬牙私语:
“我说你去和姜云景聊这些干什么?如果待会儿在拜师大典上要你当他师父,你是收还是不收?”
洮禾嘟起嘴,漫不经心:“谁知道呢?他不是天灵根吗?我的修为何德何能教习天灵根呢?万一有更好的人要他呢?我去抢干什么?”
凤眼瞟了姜云景一眼,易樘打量了四周的弟子,确定姜云景与这群人没什么勾连,护住怀里面的洮禾,淡淡说:
“他估计是没人要的。”
洮禾听了这话,还以为易樘想要逼自己收下姜云景,立马从怀里面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虚伪,嘟囔着说:
“他们三个,十七有护法长老喜欢,流觞有掌门喜欢,万一姜云景有掌刑长老喜欢也不一定,我哪儿能抢?我这是给他一个更好的去处,怎么搞得像我临时反悔?”
易樘轻蔑地笑着,对怀里的洮禾这心眼子发自内心的喜欢,
“掌刑长老,可从不收徒弟。”
呜呜,师父怎么这么凶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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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进击的少年姜云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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