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辞云第二日醒的不早，平日里她都这个点醒来，因此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
醒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照，从鼻息间闻到了一股桃花香味，慵懒地穿上衣衫，发现窗台上折了一支桃花。
她拿起桃花去看，枝丫断裂处不是辣手催花，估计是云景捡的，经过了仔细地修剪，才放到了她的窗台前。
小心翼翼地。
“云景？”她大声呼唤。
没人。
放下桃花，一出门，地上的枯枝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一般情况下，她都用术法打扫，但很明显，今日被人为打扫过了。
“姜云景？”
人没在。
找寻了桃花断枝上面的气息，这才勉强找到了云景所在的地方，云景特地挑了一个山脚，在小溪边安安静静地练着试炼的招式，剑花翻飞若蝴蝶。
流云仙站在树枝上看着。
有些疑惑，不是都已经拜师了吗？为什么还要练？
等到招式完成了，流云仙咳嗽了一声，“姜云景。”
“啊？”云景从认真的练剑中回神，连忙去找流云仙，张望了半天都看不到，才想起来她应该在树枝上，便抬头仰上去，却有些重心不稳，差点栽倒。
流云仙没声好气：“大早上，练什么剑。”
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云景心里想，这难道不是已经很晚了吗？我山都扫过了，如果给我头牛，我还能犁两亩地，这天气还早嘛？
“不……不可以吗？”
叶辞云无语：“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路过的狗看着都不爽，都想扇两巴掌。
“哦……”见流云仙朝着桃花居走去，姜云景收了剑，快步跟在后面。
“长老……谢谢你。”姜云景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流云仙疑惑：“怎么了？”
“你以前救过弟子一命，弟子无以为报，如今在拜师大典上，你还愿意收容我，他们说，你从不收徒，您的恩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云景眼神纯澈，蹭亮：“我不想因为修为不好，给您再惹麻烦，让你面子上过不去。”
流云仙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孩子还是太单纯。
不过这些事情，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流云仙淡淡一笑，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想法，说道：
“你不欠我什么，也不需要报恩，我收你是自愿的，原本我不想收你，但看你着实心诚，我有些感动。”
姜云景不明白，顺手蹲下把新落的枝丫捡在手里，方便一会儿清理。
“你只需要记住，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我最大的愿望，记得保护好自己。”
“谢谢长老。”
*
转眼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落花纷飞，叶辞云向来辟谷，准备走到房间里午睡一下，谁知云景却来回在房外踱步，一双稚嫩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她。
叶辞云抬眉。
云景缩回了试探的头。
叶辞云无语，“你在干什么？”
“长老……你不吃饭吗？”他小心翼翼。
吃饭？这个词，她竟然觉得很陌生，自从自己吸食了长冥魔尊的精元，她就已经不需要吃饭了，整个人身子轻盈，散发着体香。
“我不用吃。”她回答。
“为什么？”
“等你修为到了我这样，你就会明白了。”她依然不想去搭理他，只想把他晾着，冷淡他。
谁知道云景却不依不饶，接着问：“那甜点呢？云景还会做一些甜点，云景做得粥可好吃了，煮的汤圆甜甜糯糯的。”
叶辞云手一顿。
书放下，抬头看向姜云景，云景一身白色衣衫，此时此刻正充满着期待的看向她，他的眼神像是一头小鹿一般纯澈。
“长老？”云景试探。
“你会煮汤圆？”她问。
“对！我煮的汤圆可好吃了，我会包各种馅料的，甜的咸的，芝麻的花生的，都会。”生怕叶辞云不答应似的，他一个劲儿地推销自己：
“长老要不要试试？”
这一次，叶辞云没有说话。
端上来的汤圆热气腾腾，像一个个白白的小胖子，云景在汤圆上撒了桃花点缀，一口咬下去，甜糯多汁的汤圆就溢出了汁水，叶辞云送了一个入口中。
“怎么样。”
叶辞云点点头：“还行。”
叶辞云不自觉的想起了镜启师尊，她抬头看向云景，云景正撑着手巴巴地看着她，她忽然间似乎听不见云景说话，只看到他的唇一开一合，很想一口吻上去。
师尊，我从来都没有碰过你……
哪怕你的尸身停留在冰棺上，被我掌控在手里，可师尊，我从来没吻过你，甚至连拉手都觉得是种亵渎。
师尊……
“长老？”云景问。
叶辞云忽然从记忆里面回溯起来，猛地看向了姜云景，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才不是师尊。
叶辞云放下了碗，停了嘴，鸦羽般的睫毛隐隐往下看，略有些失神。
“长老，怎么了？”
“练剑吧。”叶辞云起身，绕过了姜云景，慢慢踱步走向了房间，只留下姜云景一个人木讷。
*
姜云景是个善良的人。
这是叶辞云最大的感觉。
她在人世间，其实很少遇到善良的人，珺珺她得提防着，陈栾潇是个坏人，长舌女和毕方鸟都不分善恶，张宗吾表里不一，缘何故自私自利。
像姜云景这样良善的人，她很少见，也很放心。
自从姜云景到达了桃花居，他总是一大早上吵吵闹闹地收拾房间，把侧峰收拾妥当，然后找个不打扰叶辞云的地方练剑，一练就是一天，从早到晚，丝毫不停歇。
在云景的世界里，一定觉得自己是因为看不上他的修为才不允许他唤她“师父”，其实不是的。
单纯就是，师徒有伦理。
岂能倒反天罡？
这搞得叶辞云很是苦恼，镜启？云景？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该不该混为一谈，她人都要炸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觉得拿不稳主意。
这天，叶辞云淡淡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姜云景，默默看着，不说话。
“宿主，你又在干嘛？”
叶辞云看着姜云景，同珺珺打趣说道：“没想到我的桃花居，居然养了个一心向道的。”
小溪旁边，就是一片竹林，落竹叶打在小溪里，被剑花挑起，溅起层层涟漪，倒影着一身白色身影。
“好清澈啊。”叶辞云自嘲笑道：“啧啧，可惜养在我手里。”
“宿主……别这样阴阳怪气，你这样怪瘆人的。”珺珺坐在大石头旁边，看着姜云景，又看向流云仙。
流云仙以前一直以精神不稳定广为流传，但现在，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虽然她自己没感受出来。
珺珺读到书上说，如果一个人情绪不好，可以尝试着养个乖巧的小动物，有了情感的寄托，情感会变得稳定许多。
虽然这样说着不好，但是……好吧，还是感觉不太好。
珺珺挠了挠头，“你的眼神，怎么变得这么慈爱。”
叶辞云其实也不是纯粹的疯魔，只是脾气不太好，感叹说道：
“因为我对他不好，所以……略怀歉疚，当师父，不太应该是我这样的。”
珺珺无语，“你之前吃的太好了。”
叶辞云不说话，欣赏着姜云景的身姿，思维跳跃。“算是吧。”
“他看见你了。”
“长老。”姜云景背着剑，恭敬的躬身行礼。
他只比她高一点，束发高冠，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流云仙点了点头，走上前，递给他一个蓝色的石头，说道：“这是灵石，给你，你拿去送给你的小伙伴吧。”
云景内心一阵轰鸣。
由于流云仙这个人喜欢清静，所以结界内外全部都封了，桃花居与外地根本无法交流，但云景是个闲不住的人，愣是每天晚上扒在结界附近，和自己的小伙伴们说话。
“长老，我……”云景不好意思。
流云仙说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景接过灵石，流云仙这才注意到，他的指尖微红，泛着粉色。
流云仙一把攥住，修长的手指尖上，已经被配剑磨破，露出血迹，云景抽回手，不敢面对流云仙。
叶辞云眼神震颤：“怎么受伤了？跟我过来。”
*
桃花居内，充满着桃花香，白皙的绷带绕过云景的手指，伤药轻轻一刮擦，惹得云景吃痛，嘶了一声，指尖轻颤。
“忍着。”
云景点头。
叶辞云温柔的送了一口气给伤口，痒痒的，酥酥麻麻的。
“我想了很久，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倔的，我都和你说了不要练剑，你偏不听。”叶辞云抱怨，惹得云景害怕，生怕受罚。
“长老，我……挑的安静的地方。”
“我知道。”
葱段般的手指系上绷带，云景把手收回去，有些害怕的看着流云仙的眼睛，又不敢，立马收回，眼神清澈无比。
叶辞云笑笑：“你爹娘，平日里都怎样叫你。”
不明白叶辞云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云景抓不住头脑，但也喃喃回答：
“小景。”
“很亲呢，看得出来，他们很爱你，那以后，我也叫你小景了。”
叶辞云认真的凝视着云景的面貌，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指尖剐蹭着眉眼，通过半个月的相处，她清晰的感受到了，云景不是镜启，他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云景是个很孤单的孩子，从小没有爹娘照顾，估计对自己的感情，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只有师徒之情。
既然如此，她何苦让他们之间那么龌龊？
不让他唤她师父，不行师徒之礼，不就是默认了他的替身地位吗？这样反而对不起师尊，侮辱了师尊。
她坦坦荡荡，他也坦坦荡荡。
这是她在冰窟里，比对着师尊和云景无数次，才得出的最好的相处结果。
找了一颗丹药塞到了云景的口中，云景身上汇聚了灵力。
“这是我修炼的丹药，可以尽可能弥补你灵魂破碎这一回事，你很认真很努力，我不想辜负你的努力，也不忍心辜负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正大光明的练剑。”
手指还停留在云景的嘴唇处，摁住他的下唇瓣，云景眼神明亮。
“你从今日起，也不用唤我长老了，唤我为师父，磕三个头，正儿八经的拜师吧。”
*
拜师需要准备材料，还有水盆净手，正儿八经的三跪九拜。
拜师的地点，是在桃花居。
还好最近陈栾潇每到这个时候都要跑出去，也不知道和谁狼狈为奸，才使得这个拜师礼仪能够不受破坏的进行下去。
云景跪在地上，高举水盆，流云仙净手，将水盆的水点在云景的眉心，芹菜这些她桃花居是没备的，用的是桃花枝，扫在云景的身上。
片刻后，礼仪走完。
云景郑重地向叶辞云磕了一个头。
叶辞云心里一顿，珺珺心里一顿。
叶辞云憋红了脸，忍住尴尬，过去她以为她受不住如此大礼，可是到了现在，估计是丧失道德为非作歹太久，竟然觉得不过如此。
第二个头。
磕第三个头。
“愿师父仙道通途，顺遂人愿。”
流云仙点头，走下书房，扶起了云景，一时半会儿，有了地位差别，叶辞云莫名其妙的放松了起来。
“师父。”
“小景。”温柔的摸摸云景的头，很是乖巧。
“师父……你终于认可我了。”
虽然原因不是这个，但是如果云景非要这么以为的话，她也可以顺着说：
“修仙之路，本就艰难困苦，需要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和毅力，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珺珺：你这个大骗子，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都要被骗了。
叶辞云恬不知耻地认下自己道貌岸然的模样，和蔼可亲的点点头，说道：
“下去吧，把活儿干了，如果可以的话，顺道把地给拖了，更可以的话，帮我做点插花到书房，摆着好看。”
“如果还方便的话，山脚下有一堆灵芝，我运的时候弄掉了，也不想运了，你去把他捡起来放我仓库里。”
“更方便的话，帮我把仓库里搜刮的各类药材都整理归类，我会更满意……”
云景：？？？
珺珺：？？宿主，你收人家当徒弟，究竟是为了坦坦荡荡，还是觉得姜云景比长舌女勤快，可以帮你干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