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下的竹林里,小溪倒映着月亮,风从竹林间穿过,留下簌簌之声。
云景和流觞坐在大石头边,流觞不是云衔山桃花居的弟子,哪怕云景把灵石送给了流觞,流觞也不敢去侧峰。
“别哭了。”云景说话,一面上给流觞擦眼泪。
流觞吸了鼻子,不说话,疑惑问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乱走的,又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别自责。”云景拉着流觞的手,咧开嘴试图逗流觞笑,流觞却一句也笑不出来,他也只好收回讨好的神色。
“云景,为什么……师父会不喜欢我?还要冤枉我?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很努力地练剑,你还把你的灵力分给我,我就是为了能够让师父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好。”
云景低头,说:“我师父已经答应教习我了,如果你担心术法做不好,我就帮你,怎么样?”
“真的吗?掌刑长老会不会生气?”流觞问道。
云景一下子没了言语,想了想,说:
“其实,我觉得师父……没那么可怕,你不用那么怕她,真的。而且,是我教你,没麻烦着她,应该不会有事,不然像你一样,天天罚跪,我也看着心疼。”
说完这句话,云景掀开流觞的腿,紫红色的膝盖看着触目惊心,很难想象,流觞好不容易得到了张宗吾的亲传,却并不受张宗吾的待见。
“要不,你和掌门解释一下?”
流觞听了这话,长叹了口气,随手拿起一颗小石子,扔到了小溪里,小溪里瞬间炸开一个水窟隆。
“师父他……不信我。”
“我们在试验林的时候,遇到了莫名其妙的怪物,就没有走原来的那条道路,而是为了躲避怪物,走的偏路,我以前看道术书上说,用石灰混着云气,可以形成屏障迷了怪物的眼睛,谁知道怪物太强了,根本没有用,还激怒了怪物。”
“那是师父的毕方鸟,我师父养了很多妖怪为她驱使,能入得了我师父眼的妖怪,妖术是不低的。”云景解释。
“后来你受伤了,掌刑长老及时赶到,我们三个因为出了事故,就没有通过试验,直接破格录取。”
流觞继续描述着事实,看向天上的月,说道:
“师父怀疑我,故意激怒毕方鸟,拿你的性命上位云衔山。”
云景听了这话,震惊:“怎么可能?你要是想跑早就跑了,为什么要这样怀疑你?”
流觞发现云景相信他,心里总算有了一些温暖,连忙吸了一口鼻涕,“我也不知道……他好像不太想留下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啊?”云景挪到流觞更近的地方坐着,抱着他上下安抚。
“我也不知道……”流觞说着又哽咽起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树枝上的流云仙冷冷的看着俩人,目光打量着流觞脖颈上面的蝴蝶,若有所思。
不死之魂……
这个蝴蝶……
平城的王公子……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坐着?”叶辞云思量许久后,最终选择现身,她身形卓然,走在楼梯上,一步步往山下走动,紫衣翩翩。
“师父!”
“掌刑长老……”流觞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叶辞云行了个礼。
云景解释着:“师父……我一会儿就回房间睡觉。”
“不急,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叶辞云看向流觞,眉毛一挑。
流觞似乎很是惊慌失措,抬眼看了一眼叶辞云,低下头说话:“弟子教习剑术练得不好,这才来找云景。”
“哦?你师父呢?不教你?”叶辞云继续问。
“师父日理万机,管教弟子较为严厉,流觞不该敢过多劳烦师父。”流觞遮遮掩掩,并不准备说实话。
云景正准备说明实情,却也被流觞给扣下了,只好沉默,巴巴地望着叶辞云。
叶辞云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听了流觞这番话,心里知道了半分,却并不打算善心大发,颇为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我找云景有些事。”
流觞告辞后,云景跟着叶辞云一路向山顶走动,他还在回味着刚才流觞说的话,破有点心不在焉,只呆呆跟在叶辞云身后,空气中都散发着花香,吹得发丝染香。
“剑术练得如何?”她问。
云景正在迷糊当中,连忙抬头,“剑术?”
“你自创的那一套,如何?明儿给我看看,我根据你的招式,帮你修改了一下术法修炼方式,我看看会不会冲突。”
“嗯嗯,好,师父,弟子多加了一些招式,可以吗?”云景听了这话,有些高兴,连步子也变得小跳了起来,问道:
“师父?”
“可以。”
听了这话,云景一下子更加兴奋,连忙说:“师父……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在试炼比试中拿下好名次的!”
叶辞云停脚,一愣:哦……忘了还有这码子事儿。
仙门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在仙门中先行修习一段日子,随后参加仙门试炼比试,确定外出降妖除魔的资格,并划分战队,协助仙门中的长辈们完成分配的任务。
云景作为新入门的弟子,也是要外出去参加实战训练的,而距离弟子比赛,只有一个月不到,距离实战训练,也只有不到两个月。
“你很想赢?”她漫不经心的声音,飘在晚风中。
“嗯,我很想赢,我是流云仙的徒弟,我必须要赢,我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云景眼神炽热,与微凉晚风格格不入。
“哼,你倒是丢不了我的脸面,”流云仙笑道,“就算你在比赛场上被所有人嘲笑功法,他们也只会看不起你,觉得你暴殄天物,浪费了我徒弟的名额,他们不敢嘲笑我,这就是绝对的实力,足以让天下人住嘴。”
云景低头,汗颜。
师父高傲且不可一世的样子,真是让人崇拜,虽然说话劲劲儿的,尖酸刻薄,但是师父对自己也还是挺好的。
“你赢不赢,不重要,你是我徒弟这一点,你就已经赢了……更何况……”
“你开心最重要,第一名与最后一名,在我眼里,并无不同。”
“真的吗?”云景不自觉又想起了流觞,方才流觞哭诉了很久有关修为上面的焦灼,生怕自己取不到好名次会让掌门失望,而云衔山最严厉的掌刑长老,竟然会不在乎?
“流觞和十七,他们都在这段日子里刻苦修习,生怕取不上好名次,天底下所有的师父都需要徒弟来长脸面,而师父……我以为,师父会是最严厉的。”
叶辞云摇了摇头,调笑:“我难道不严厉吗?今天的打,看样子是白挨了。”
云景小碎步往上跑去,虽然屁股上还隐隐作痛,却难掩欢快,他笑意盈盈的走到了叶辞云的左后方,隔了一个楼梯:
“嘿嘿,师父才不严厉,师父对小景最好了!小时候小景在村子里面犯了错都没人管教我的,他们都骂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现在我也有师父管我了,我肯定会很听话,很乖的。”
说罢,他还举起右手发誓:“我也会认真修习!!让师父满意!”
叶辞云笑笑,眉眼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是野孩子,你是我的徒弟。”
她伸手,想要掐一下云景的脸,或者摸一摸他的头,却在伸出手的片刻停住。
她一愣。
云景个子不矮,在叶辞云低一阶阶梯上的时候,竟然和叶辞云齐平,叶辞云才头一次惊讶,他长高了?
“你长高了?”她惊讶问道,不自觉又开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段出落得越发成熟,腰细肩宽,骨骼也较为清晰。
孩子怎么会长得这么快?明明刚开始见到的时候,看着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现在竟然,有了些许成熟。
“啊……好像是有点,马上就要十八了。”云景后知后觉。
她只好作罢,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股脑儿地提醒,
“男孩年纪大了,就注意点卫生,既然要成年了,就要有担当,成熟一些,刻苦一些,别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以后……”
她一愣。
云景也一愣,抬头看向叶辞云:“师父……我在听。”
“没什么。”叶辞云冷冷的。
她究竟在提醒些什么?有什么必要吗?她虽然是师父,理应管束他。
但这真的是她吗?这么婆妈。
“师父!”云景凑上身子,眼神蹭亮,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
“我会听师父的!师父说什么我都听!”
叶辞云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随即云淡风轻略去,“算了,回去吧。”
*
主殿内,风吹花瓣若柳飘絮,地上残留花瓣的腐烂香气,月色倾泻而下,洒在地上一片莹白,少年白衣身躯挺立,端正的跪在大殿之上。
围观的人路过:“怎么这么晚还在跪着?”
“掌教又罚他了?”
“流觞虽然天资不足,但是术法并没有太差啊……掌教要求得也未免太严厉了……”
“算了算了,别说了……待会儿又边跪边哭……”
拜师大典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运气最好,虽然只有三阶的功法,却拜了掌教为师,有了这样的一个身份,以后就算掌教把他留给别人教习,也一定会给掌教一个薄面。
在云衔山中,他的师资,只可能在云景之下。
谁知道自从拜入了掌教的门下,他没有一日不在受罚,掌教也因为修养闭关,从未真正教习过他武功。
“好可怜。”
听了这些话,流觞眼眶里面已经有了些许氤氲,却倔强地强忍着,端正跪着,宛若松柏。
嘎吱一声,面前的门打开,易樘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流觞,冷声说道:
“师父叫你进去。”
“哦哦,好。”流觞擦干净了眼泪,半滚着进去,他的膝盖已经乌青,走一步路都痛入骨髓,他只好强忍着,走到张宗吾面前跪下。
流觞走进去后,易樘就退下后关上了门,房门只点了三盏灯,微黄的灯光照的张宗吾形容枯槁,像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哪怕隔着床榻上的一层薄纱,也能看出里面的死色。
张宗吾已经没有多少年岁了。
这是流觞唯一的感受。
“师父……徒儿到了。”忽略了房间里面传来的药味,还有人之暮年而传来的一股闷臭味,流觞端正说话。
“窗户也关上,有些冷。”张宗吾的声音沙哑,干瘦的手指指向窗户。
流觞半爬着过去关窗户,边走边思考,窗户关上后,月色被遮挡在房间之外,房间内只剩烛光,更平添了一股诡异的氛围,连人影都是瘦削的。
“师父……你……近日修养的如何?”流觞重新跪下。
张宗吾咳嗽了几声,声音已经可以听出,他的内里器官衰竭,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嗓音带着细沙的哑声:
“如你所见,我好久……都没出去见人了,上次去降妖除魔,受了太重的伤,见不得人。”
说罢,又咳嗽了几声,听得人心惊。
流觞在人间的时候,读过很多书,无论是天下的奇谭志怪还是诗书圣贤,他都略知一二,按照中医的看法来说,张宗吾的情况并不是受伤而致,反而更像是一种情况。
阳气不足,阴气太盛。
他的所有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都被一样东西尽数吸去,且越来越变本加厉,原来或许还能够平衡,但某一天忽然无法抗衡,阳气瞬间被吸去,犹如断弦,再难续上生命体征。
“师父……是否需要找掌刑长老看一下?”
虽然流觞拿稳不住张宗吾的性子,但一有麻烦事就找流云仙似乎已经成了仙门的共识,但话语出口后,流觞忽然觉得不妥。
“师父,徒弟只是觉得,如果师父过于劳累,可以将有关事由交于掌刑长老打理。”
“我喊不动她。”张宗吾气若游丝,又咳嗽了几声,空荡的房间里,泛着死气,“我要死了,我也不想看见她,她不是个什么好人。”
流觞低下了头。
流云仙叶辞云,虽然有着冠绝天下的功法,但人亦正亦邪,已是天下人皆知,流觞也略有耳闻。
他崇拜流云仙,也害怕流云仙。
“师父,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张宗吾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冤债,都是报应,是我的报应。”
流觞听不懂这句话,在地上跪着,无所适从。
“记得帮我瞒着,我一直闭关修行,就是想要维持住云衔山的稳定,可眼下也快瞒不住了,可下一任掌门还没选好,”张宗吾很是忧心,说道:
“如果没选好,我难辞其咎,死也不会瞑目。”
“师父,别说这样的话,很快就可以养好的。”虽然流觞心里已经知道张宗吾的情况,也对张宗吾并不熟悉,但心里仍不是滋味。
张宗吾轻笑: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的情况,我要怎么安排你。”
“师父,我是你的徒弟。”流觞叩首。
“你不是,我只是暂时收容你,我收你的时候就知道……我没有教习你的能力了,要不是流云仙威逼……”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清楚流云仙这个睚眦必报,唯利是图的性格,又看向了流觞脖颈上的蝴蝶,
“我原本想给你找个天底下最好的师父,让你多学一些功法,但是……我撑不了那个时候了,只有把你召过来,做另外的事。”
“师父有事情要交给徒儿吗?”流觞抬头。
“嗯……这普天之下,我只敢信你。”张宗吾咳嗽了一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书卷,递给流觞。
书卷比较破旧,被一层麻布牢牢包裹着,又用米浆糊着,几乎可以敲出声音,流觞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遂抬头:
“我病逝之后,你拿着这份功法,去后山的竹林间,轻扣三下石桌,竹林里会出现一个叫人君子的人,你递给他,并且向他索要报酬。”
“要求受让者,永远不可以,争取云衔山掌门之位。”
流觞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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