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府衙田曹张海福手下的吏员提着米胶四处张贴告示,告示无非是关于捉拿罪犯、榜示朝廷国策和州府内重大事宜,无论哪一个都是关乎百姓民生的大事。
因此府衙大门前的那张告示将贴好,周围百姓便围了上来。
冲在最前头的壮实汉子略扫了一眼笑着退到后边,憨笑道:“这么多字儿,咱也看不明白。”
众人听罢笑开了:“不认得你还跑这么前头,也不嫌寒碜。”
“看到告示着急了些,大伙儿原谅则个。”
他甫一退下,一个年轻后生便凑到前头去了,他嘟嘟囔囔念了一遍,在一众围观百姓的追问下,解释道:“知府大人道近年来贩茶生意好,叫咱们都弃了麦种茶呢!”
登时便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婶子反驳道:“不种麦子咱们吃什么呢?也不知这苏大人是怎么想的......”她瞥眼看到衙门内走出来一批带刀捕快,忙住了嘴。
这话却说到了众人心里,所谓法不责众,围观百姓对视一眼瞬间炸了锅,纷纷吵嚷起来。
吏员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毕竟秋种的麦子已经下了地,难道还能拔出来不成?所以贴完了告示便远远躲在一旁,生怕被百姓捉住盘问。
一个老者挤了上来:“苏大人可有明示要求何时开始耕种?又赋税几何?”
年轻后生道:“今年便开始,便是地里种了也要拔出来......”
他还没说完周围的百姓便急地惊呼出声:“这可如何了得,若都种了茶明年的收成和嚼用去哪里寻?”
老者继续问:“你且继续说,赋税几何?再者,苏大人可有承诺下发百姓明年的口粮?明年青黄不接之际粮食收成少了,价格必定要涨,再者现在将茶种下,明年后年方有收成,明年春秋二时的税赋如何?可能免去?”
又看着众人补充道:“地里无粮茶未有收咱们如何能拿出粮来嚼用和纳税,若苏大人真有解决之法,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咱们也不至于只顾当前眼下。”
老人说的在理,周围人无不赞同,年轻后生又回身仔细看了一遍,道:“茶同麦税。”
老者道:“这是好事,茶收成更好却税赋更低。”
年轻后生继续道:“口粮和明年春秋时的赋税未有说明。”
老者摇摇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那壮实汉子听了半晌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登时便压不住心里的躁火,大步奔到府门前提起一个吏员便拉了过来,对老者说:“你问他!”
老者又问了一遍,吏员按照苏东旭交代的那样,对百姓的一应问题都应承下来,只是不写在告示上,怕日后翻腾起来惹出麻烦事儿。
众人听到承诺都高兴起来,在府门外高呼:“苏大人真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只有老者摇摇头退出人群,这计策分明是苏大人私设,而不是国策,所以圣上绝对不会免了汝宁城的赋税,可一府百姓众多,即便是苏大人承诺免了赋税,难道到时候他愿意自掏腰包填补税缺?
再说了苏大人又去哪里寻得全城百姓这一年的口粮,他便是再有钱,也填不上这窟窿。
苏大人不仅不肯出面,只留几个吏员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承诺,告示上也不肯写出来,一看便是蛊惑于民,这里面水深得很,只是他猜不到是苏大人使此计到底是为的什么?
他有心说与众人听,却没人肯静下来听,几个吏员见他神色异常,挥手大声呵斥将他赶走,他无奈地看了眼欢呼的众人,叹一口气走远了。
......
姜德书执笔写好密报,召院外的侍卫甲送回京城大内,嘱咐道:“这是我给父皇的家信,你一定要亲手送到父皇手里,除了你我万不可再经别人的手。”
想了想要不要再凶狠点威胁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侍卫是父皇指派给她的,他们只效忠于父皇,便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密报给别人看。
不过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安全呢?她又召了侍卫乙进来:“他保护家书,你保护他。”双重保护,这样就保险多了。
侍卫甲乙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和......互相嫌弃。
姜德书没注意到这些,她放心地挥了挥手催人:“你们快去快回,回来我给你们奖励。”
话刚说完就见侍卫甲乙低着头疾步跑了出去,一副对奖励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思索了一下书里的剧情,喊来云香问:“今日苏府女眷是不是要去庙里还愿?”
云香诧异,公主一早起来便未出院门,竟然知道前院的事,她又一思量,大概是哪个小宫女说与殿下听的,回道:“正是呢,今儿一早赵大娘子便来通禀过,道早膳用毕便出门,现下应该已经在装点马车了。”
姜德书忙道:“你快去通报一声,说我也去,就说我未见过民间庙宇,想去看看,顺便给父皇和大梁祈福。”
云香得了令忙不迭地派人去前院传话,自己着手收拾殿下出门要带的贴身之物。
姜德书吩咐好一切终于闲下来坐定,初秋的天还不算凉,早膳一早上搁到现在还是温的,她拒绝了云香提出换一份的建议,开始吃早膳。
书里说苏东旭为了不引起民怨谎称会补给明年未收成时的口粮,还点头免了明年的赋税,私自改税赋是不符合律法的,而且他甚至自己都不出面也没有在告示上说明,就是为了以后闹大了好瞒天过海,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可是单纯的百姓敬他是父母官,不信他会毁诺,纷纷点头开始种茶,甚至拔了地里已经种下的麦苗。
可是转头种下茶的土地就被乡绅富户收回或者抢走,百姓们去告官,苏东旭却称病不见人,民怨沸腾不能止住的时候他甚至带着一家人出城躲了起来。
到了第二年苏东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回到汝宁城,不仅不分发承诺的口粮,且入城第一件事便是派田曹去各村落收取税赋。
逼得百姓活不下去,卖子卖女或者买一包毒药毒了全家等等事件层出不穷,苏东旭自然不会理会百姓的死活,他收了百姓拿性命筹集的税赋,又等乡绅富户采了茶卖了,才开始慢悠悠地查乡绅富户毁约收回土地和侵占土地的事。
最终茶叶卖得的钱财和乡绅富户的家财都被苏东旭揽进囊中,却对百姓谎称钱财都被乡绅富户挥霍一空,实在没办法还之于民,百姓无计可施,心里却认为这不关苏大人的事,都是乡绅富户狼心狗肺才将好事变坏事,反而高呼苏东旭为青天大老爷。
苏东旭转头便用钱财招兵买马,为太子养蓄私兵。
百姓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听信了苏东旭的忽悠,再复一年地继续种茶为他敛财。
如此两年苏东旭便已经给太子招募了不少兵马,助他在第三年秋被废时起兵而反,杀了父皇夺位,后来被已经是镇远军大将军的符奚以清君侧之名绞杀。
此去京城再快的兵马来回也要三日余,万一到时候百姓已经除了麦苗就晚了。
苏家信奉的庙宇在东南处的山上,会经过各处农庄,她必须要跟着去看看情况,若百姓真的如书里一般被蒙蔽,她得在皇令来之前阻止百姓拔了麦苗。
苏家女眷在府门口等她,她遥遥看见正往马车上走的苏璃沫。
苏璃沫此去还愿也是为了沿途观察四处农庄弃麦种茶的实行情况,因为姜德书的突然加入耽误了行程,也束缚了手脚,心里愤然竟然连端庄守礼的一贯做派都舍了。
姜德书未放在心上,若这便叫她恼了,以后且还有得她恼呢!
赵大娘子见她看着苏璃沫的车马,心下合计一番,开口道:“殿下,璃沫身子不适所以先去车上歇息,绝不是对殿下不敬。”如今主君愈发看重苏璃沫,她是管不了她了。
姜德书摆摆手笑:“无事无事,只是大姑娘这身子怎么如此羸弱?”
她话里带着惋惜,赵大娘子以为公主挂念着苏璃沫,本想随意应承几句了事,不想还未开口便听公主继续道:“这着可不像是有福之人,还是二姑娘懂礼节又恭谨,模样也红润健康,一看就是有福之女。”
苏歆婷自后头走上来,倾身作了个礼:“歆婷谢公主夸奖。”
苏璃沫乘坐的那辆马车门帘被狠狠合上,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姜德书心情非常好的上了马车,将进车门忽然瞥见到了站在人群后的符奚,他也去?
她淡定地走进去坐定,状似随意地打了帘子往后头瞧,符奚站在最后面,快要与一群小厮站在一起了,显然没有要上哪辆马车的意思。
这么远的路,难不成苏家带他去还要让他自己走过去!
车队出发在即,她装作惊奇的样子探出头去,忽然出声道:“这不是表少爷吗?怎的立在仆从堆里?”
赵大娘子打了帘子出来,尬笑着回:“回殿下,家里车马不足只好委屈他了。”
姜德书了然一笑,道:“苏大人当真节俭,不如让他与我同乘吧。”
赵大娘子忙出声阻止:“不可,这是僭越......”
姜德书没等她说完便吩咐:“来人,请表少爷来我这马车上坐。”
赵大娘子面上一窒,忍了忍方住口坐了回去,苏璃沫的马车窗口的小帘子突然被推开,却不见人脸露出来,只能看见一只手紧紧地攀附在壁沿上。
姜德书满意地坐了回去,笑眯眯的等符奚上来。
须臾,符奚就撩开车帘走了上来,他坐在她多面,面无表情不道谢也不看她。
姜德书笑眯眯地打量他半晌,见他耳廓泛起红晕才收回了目光,小声道:“父皇和太子都在抓你,如今我让你与我同乘,你猜苏家众人现下是不是被吓得不轻?”
她挑着眉尾笑得恶劣,看起来却又纯真极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逗弄心思百转的大人,乌糟的世界在她眼里不过是谁气着了谁,又是谁占了上风的恶作剧。
符奚敛眉坐着,依旧不肯做声。
姜德书凑过去,就要贴在他眼前,撇撇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上我这马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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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弃麦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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