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是失败产品？真没用。”

“真成了也没用，一个比一个脆弱，初生阶段都渡不过去吧。”

“嘁，就这些货色，那值得我们来给输送能量。”

“带着我的能量全报废了，真当能量能凭空再生？”

“没意思，早点报废还能给我们省点能量。”

1001号系统是从谴责与不信任的能量场中诞生的缺乏感受爱意的系统。

*

杨沁从床上猛地直起身，大口汲取周围让大脑清醒的空气，睡衣一片粘稠，与他的后背基本连为一体，鬓角处的汗珠停留在尖端，迟迟不肯落下。

蝉声再度响起时，杨沁状似机器般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终于回到人类正常的体表温度。

若有相识的人在他身旁就会惊奇的发现，平常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眸此刻近乎于漠然，隐隐闪烁着金光。

杨沁用力闭上眼放空，五指反复攥紧又松开，任由指甲刻进手心，才找回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睁开眼时金光褪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灰蒙蒙的天把杨沁床上的影子拉得很长，静肃的模样像尊雕塑，他念及自己在总部曾听一位系统前辈说的话。

“你知道，我们去维持小世界后或多或少都会积攒负面能量，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舒缓，会从内部坏掉的。”

“前辈，你会怎么做？”

“1001，你还小呢，等你觉得到了时候，可以去体验一下现代小世界让人暂时脱离世界的微醺。”

杨沁没有说的是，他并不需要通过积攒，从出生那一刻起，各种类型的任务都只是压抑他负面情绪的工具。

那时候他还未诞生太久，等到他做完下一个任务回来，发现那位前辈再也没有回来。

街道上冷冷清清，他租住的公寓远离市中心，一眼望去不见路上有几个人，杨沁没有打车，迎着凌晨的寒风向最近的一家酒吧走去。

越靠近导航中的目的地，夜晚的静谧就在他身后愈行愈远，酒吧附近似乎与街道拆分开来，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杨沁没迟疑，正准备进去，身后出人意料响起他几日未听到的嗓音。

“杨沁，这么晚怎么来这里？”

是裴季。

自上次两个人的甜品事件后，杨沁陆陆续续接着比赛的由头又去了几次，一次都没有抓到人。

裴霖也说不出他哥最近是不是出差去了，两个人在家的时间平常就是串开的。

杨沁一路走来，心境早已平静下来，虽然这个时间遇到主角多少属于加班行列，不过他还是开口回复。

“我来试着喝两杯。”

裴季皱眉，心中颇为不赞同，几日没见大学生，一见竟是似乎要一个人借酒消愁。

“你一个人来的？这个点很危险。”

“裴哥，虽然您是比我大几岁，可我也是成年男人了。”

杨沁无奈，尤其加重成年和男人四个字。

“……男人也很危险。”

裴季完全不买账。

杨沁总觉得今天裴季和之前见到时格外不同，不过夜晚的气氛向来喜欢纠缠人的思绪，他提了个不怎么合适的建议。

“那……裴哥陪我一起，防止我被拐走。”

他不过随口提议，没想到裴季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裴季本来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他这两日出差，刚从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车程中脱离，浑身上下充斥着疲惫，只不过他仍紧绷着弦，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行为。

但他总觉得杨沁的状态不对劲，表情与平常无差，也在调笑他。

念及方才在车上看见杨沁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趁着酒吧这边的热闹，透出几分透明于此地的萧索。

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莫名，他违背自己严谨的时间规划，把还要早起工作的事抛之脑后，下车来找他。

总要看着他吧，总不能真的留他一个人去。

*

“裴哥，每个孩子都是带着期待出生的吗？”

裴季闻言抬头观察杨沁的神情，他下半脸被酒杯掩盖着，随着酒水的晃动看不出任何。

他本能联想到自己之前所查杨沁的出身，却直觉并不应该以此作为参照，杨沁问他这个问题，他就应该纯粹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

裴季肯定地告诉他：“我的出生就没有任何人期待。”

杨沁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答案，还是单纯的在纾解自己的情绪，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裴季坚定的回答竟让他心绪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不是一杯倒体质，杨沁想着，嘴中不停。

他在心中思索这些有的没的，又听见裴季的声音。

“没关系的，我自记事起就无所谓别人提供的期待。”

杨沁听着他说着“没关系的”，总觉得他也听见自己说“没关系的，别怕”。

“我走到今日的位置，源于我想要，而非被期待。”

裴季轻泯，摩挲着杯边。

“若说需要，也是完成自己的期待，你总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杨沁第一次与裴季见面的难言之感又涌上心头。

他与裴季差上几岁，他接着酒劲细细看着那副没有被岁月留下痕迹的脸，反而平添几分上位者的从容与成熟。

可随着这个答案，这份从容只会让杨沁觉得他一定很累。

累到把这段话刻进每一寸。

杨沁顺着曲线形状的座椅滑到裴季身旁，在裴季投来视线时抱住他的腰间，靠在他的脖颈处与他气息交融在一起。

伴随着酒气而异常温热的呼吸吞吐间流连在裴季脖颈上细小的绒毛，他本想退开，这远远超出了他能接受的社交距离。

可他听着耳边人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哥，依我一回。”

杨沁也不知道，他是试图安慰裴季，还是劝慰自己。

裴季平生最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与可怜，如今还是选择放任。

他清楚自己在贪恋拥抱，也在贪恋拥抱他的人。

哪怕这个人并非是纯粹为了他而做这件事，更多是为了自己。

裴季却为此感到欣慰，这不像他。

杨沁睫毛扇动，轻微的痒感附着在裴季的皮肤，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他大脑一片空白。

没想到，还真的是一杯倒。

裴季只觉身上一轻，他歪头看过去，大学生鼻尖泛着红，只被饮下一杯的酒还搁置在桌角，宣扬着自己的能力。

“……还真是第一次喝酒。”

裴季无奈抿唇，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纵容。

他环住杨沁的手腕，拉着人用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结了账扶着杨沁往酒吧外不远处停着的车走过去。

第一次喝酒的杨沁酒品很好，只是搭着脑袋安静坐在一旁，眼睛迷离地眨着不说话。

司机正好奇地回头想看第一次上老板车的人是谁。

裴季莫名不想让其他人看见杨沁这个样子，毫不留情把挡板升起来。

“杨沁，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裴季说话的语调平静无波，他平常说话都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也没觉得有什么。

杨沁却皱起了眉头，直接把还环在裴季手中的手腕抽走。

“你……怎么这么冷漠，我……我才不告诉你。”

手心中的触感一瞬离去，裴季不自觉连忙放柔语气重新问。

“杨沁，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杨沁瞪了一眼旁边的人，配上他醉酒后染红的眼尾毫无威慑力，裴季觉得他此刻更像猫咪的化身。

“你叫我阿沁，我就把，把手腕还给你。”

小孩子气，不像平常的他。

不过真的很可爱，可比平常八百个心眼的样子乖巧不少。

“阿沁，阿沁。”

裴季咬咬唇，几个短促的呼吸后低声叫他。

杨沁随着他的话靠近裴季，抬起胳膊把手腕重新放进裴季的手心。

裴季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为了哄哭泣的小孩，所以把他很想要的糖送给他，却发现小孩本来就是想把糖送给他作为礼物。

杨沁很明显被哄好，可却又恢复方才沉默的状态，裴季没有办法，只好和司机说回裴家，顺便否认自己的私心。

路途中裴季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左哄右哄，不知道叫了多少声阿沁，才哄得人把温水喝下，酒醉的人脸色好了许多。

裴霖已经早早入睡，客厅一片漆黑。

裴季本来是准备把杨沁带到之前他住的客房，却被杨沁拒绝，拉着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阿沁，你之前都住在那间房的。”

杨沁满脸写着不信，抬起手指了指他的房间，又指了指裴季口中他的房间。

“这两个房间明明没有区别，除了多了张桌子。”

裴季无法反驳，当时买这套别墅首先是为了裴霖上学，其次只是为了出差有个好落脚的地方。

“好好好，你睡这里，我去那间房，好不好？”

眼见面前身高一八七的“小孩”耍赖般靠在门上，语气委屈起来。

“哥，那你去吧……我一个人也能喝热水，擦脸，吃醒酒药，洗澡，换衣服……”

裴季没等听完就连忙打断他的话：“我留下。”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被戏弄，这人的话怎么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后面那几项，不在我照顾醉鬼的范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在这小混蛋清醒的时候。

杨沁没回应，放开他拽着裴季的胳膊，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低下头神色不明：“没事，前面那几项也不用你。”

“在诞生前被所有人责备与不信任，充满负面能量的系统，还是不要去牵连人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裴季虽然听到也没有完全听懂。

不过他大概了解了杨沁没有表露过的脆弱，这与他查到的背景相差甚远。

裴季很快再一次将头脑中的想法抛开，他想探究与了解的仅仅是这个人，而非冷冰冰的生活轨迹文字。

他说出来是什么，那他本人就是什么。

裴季忆起那份甜点，他问过裴霖说，裴霖说从没见过杨沁吃过。

或者说，裴霖觉得杨沁哪怕表现得很正常，但他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当时裴霖在知道裴季那份写着“吻过清风”的系带时，出奇沉默了很久，最后留下一句话。

“哥，杨沁曾对我有过兴趣，但我猜测只有短短几天。”

“或者说，他是在试图弄清楚自己这种兴趣是什么，很显然这并不是他希望与想要的那一种。”

“但是，哥，你听我说，他对你与我是不同的，你大抵更能给他想要的东西，让他在这里有所停留。”

“或许你能成为他在这里的兴趣。”

裴霖背过身不再去看他，声音有些哽咽。

“别让我后悔，当初我主动推开他……我本可以，让他一直模糊概念，和我捆绑在一起的。”

“……为什么？”

裴霖知道裴季问的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还是不忍心。”

裴季即将关上门时，从缝隙中又听见他说了一遍：“别让我后悔，哥。”

回忆逐渐回笼，裴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杨沁的发旋，决定在他严格规划好的人生中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想法。

比如捡到一只隐藏自己的猎豹，不去想他的利爪会不会掏出自己的心脏，而是照顾他浓密皮毛下可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