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炭在角落里沉默着,像一筐冻结的黑色眼珠,窥探着这屋内的窘迫与挣扎。我没有动用它,寒意能让人保持清醒。精神力在体内缓慢运转,如同溪流冲刷着顽固的礁石,毒素带来的滞涩感稍有缓解,但距离能够自如施展巫术,还差得远。
和离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明了方向,却也照出了前路的惊涛骇浪。我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那座巍峨皇城深处,对此事可能的态度。
荷花奉命去打听陈清扬的动向,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出去了。府内暂时被震慑住,但我知道,这平静如同冰封的河面,底下暗流汹涌。陈清扬绝不会坐视我脱离掌控。
晌午刚过,天色依旧阴沉。我正于窗前凝神,试图以微薄的精神力更精细地内视毒素构成,庭院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荷花的脚步声,也不是府内仆役的。那脚步声轻而碎,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节奏,还有细微的环佩轻响。
我眸光一凝,瞬间收敛所有外溢的气息,恢复成那副苍白虚弱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的冰冷未曾动摇。
很快,院门被推开。来的不是陈清扬,也不是周嬷嬷,而是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深青色内侍服饰的中年太监,他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那太监脸上堆着模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油的珠子,滑溜溜地扫过庭院,最终落在站在廊下的我身上。
是宫里的人。而且,看服饰品级,不低。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他走上前,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带着一股脂粉般的腻人气,“殿下万福金安。”
他口中说着万福金安,行礼却只是微微弯腰,并未跪拜。可见原主这“被贬”公主的身份,在宫中这些人眼里,早已没了多少分量。
“公公是?”我站在原地,并未让他进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疏离。
“奴才姓孙,在刘公公手下当差。”他笑着,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听闻殿下前日凤体欠安,陛下和……娴妃娘娘甚是挂念,特命奴才前来探望。”
刘公公的人!皇帝身边那个最得信任的贴身太监!还有娴妃!
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原主被贬,似乎就与冲撞娴妃有关!舅舅下狱,母后被打入冷宫,背后也隐约有刘公公和娴妃的影子!而陈清扬,与他们关系密切!
此刻,他们派人来了。是试探?还是警告?
“有劳父皇和……娴妃娘娘挂心。”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语气平淡,“不过是旧疾复发,歇息两日便好,不敢劳动圣驾和娘娘惦念。”
那孙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虚伪:“殿下无恙便好,陛下和娘娘也可放心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若有若无的敲打,“这公主府到底比不得宫内,殿下凤体尊贵,还需好生将养,莫要再……忧思过甚,或是听信些有的没的,徒惹烦恼,以免病情反复,让陛下和娘娘……操心。”
忧思过甚?听信有的没的?病情反复?
句句看似关怀,实则字字威胁。他们在警告我,安分守己地“病着”,不要试图搞小动作,不要想不该想的事,否则,下一次,就不仅仅是“旧疾复发”了。
我抬起眼,看向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柔弱:“公公此言,言曦不甚明白。我久居府中,与外隔绝,还能听信什么?不过是盼着身体早些好转,能……能偶尔入宫,给母后请安罢了。”我刻意提及冷宫中的皇后,带着一丝哀戚。
孙太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笑脸:“殿下孝心可嘉。只是皇后娘娘在冷宫静修,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还是先顾全自己的凤体要紧。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吩咐府中管事,或是……让驸马爷递个话儿进宫也可。驸马爷是体贴人,定会照料好殿下的。”
他又把话题引回了陈清扬身上。这是在强调,我的一切,依旧在陈清扬,或者说,在他们掌控之中。
“驸马……确实‘体贴’。”我轻轻重复,语气微妙。
孙太监像是没听出我话中的异样,笑着躬身:“殿下明白就好。那奴才就不多打扰殿下静养了,这就回宫向陛下和娘娘复命。”
“公公慢走。”我微微颔首。
孙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庭院。那模式化的笑容,直到他转身离去,都未曾改变分毫。
庭院重归寂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沉重了数倍。
宫中的触角,原来一直未曾离开。我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恐怕都瞒不过刘公公和娴妃的眼睛。陈清扬的所作所为,他们是否知情?甚至,是否是默许,或是……同谋?
皇帝的态度,更是暧昧。他派了刘公公的人来,是表达“挂念”,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他对陈清扬,又是什么看法?
一团乱麻。
但我却从这团乱麻中,嗅到了一丝机会。
孙太监的威胁,恰恰说明,他们对我这个“死而复生”的变数,心存忌惮。他们害怕我打破目前的平衡,害怕我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
而这忌惮,就是我目前唯一的,微小的筹码。
和离之路,比想象中更难。不仅要面对陈清扬,还可能直接触怒皇帝和他背后的势力。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转身回房,关上房门,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窥探感。
指尖在袖中缓缓收拢。
宫中暗流已至,这潭水,是时候,搅动得更浑一些了。
第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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