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煜大半夜不好好呆在新搬去的书阁,鬼鬼祟祟跟在她和汪浩然身后听墙角做什么?
林瑾瑜默不作声地往后挪动半步,想跟他保持距离。
她暂时什么都不想问,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季明煜箭步上前,微凉的手搭上林瑾瑜的肩膀,阻住她的脚步:“去哪儿?”
少女转过来半张白惨惨的脸,她看起来就要哭了。
“回家。”
季明煜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松手,指节更用力地收紧,像是怕人跑了,神色有些咄咄逼人:
“你喜欢他?为什么不答应?”
林瑾瑜没说话。
她其实只想维持现状,和每个人保持着简简单单的关系,普通的相助和问候就已经足够,不至于让自己失去和这个世界的链接,而不是泥足深陷,陷入一段不可控的感情漩。
普通人的爱情已经足够盲目,多少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最终也抵不过岁月消磨,在生活的鸡零狗碎中相看两厌。
而书中无所不能的主人公,如同身中诅咒一般,因为爱情支离破碎,参与竞争落败的配角像个小丑一样任人嘲笑,失去一切,甚至身死魂陨。
她实在不明白这种百害一利的东西到底美妙在哪儿。
说她逃避也好,说她卑鄙罢,她舍不得别人的给予的温情,但却不想更进一步,因为未来大抵是糟糕透顶的结局。
夜风拂过浓密的树影,发出沙沙的呜咽,虫鸣显得更寂寥。
林瑾瑜冷静的声音近乎无一丝情感:“我不喜欢他。”
季明煜却没有相信她这番鬼话:“那你为什么难过?”
林瑾瑜呼出一口浊气:“因为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执着地问为什么?
林瑾瑜的头被他问得一跳一跳,愤怒道:
“你个人机。”一点边界也没有,不能自己思考吗?
“人鸡是什么?”
“……”
林瑾瑜别过头,脸颊已经不知不觉鼓得像一条生气的河豚,从季明煜的第一个问题开始,她就不该回答他。
不过季明煜向来很习惯去猜别人话语里的含义。
他突然抓过林瑾瑜,倾身压了上去。
萦绕在鼻尖若有似无的梨花香骤然变得浓郁,视线一晃,黑色衣料上繁复的宝相花铺开满面。
林瑾瑜一时之间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
季明煜的一条手臂越过她的脑侧,阴影笼下来,半边身子虚揽着她,她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季明煜艳色的唇瓣停在她睫毛之前,像是要亲吻她的眼睛。
温热的呼吸喷吐上来,林瑾瑜身体一颤,后知后觉退了两步,同时推开他。
然而视野变广之后,林瑾瑜的脸已经变了个颜色,倒抽一口气,
因为她面前的季明煜面无表情地伸回手,手里从树上捏下来一条黄黑相间的蛇,正嘶嘶吐着红色的蛇信,往他手上咬去。
季明煜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它,看它弓起线条流畅的的颈部和倒三角头颅,口牙用力,在他手背上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一条金色的灵力线自林瑾瑜的掌中越过来,瞬时将毒蛇一分为二,蛇头和蛇身不甘心地坠落在草丛上,沙沙扭动着。
林瑾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胡乱地解下自己的腰带,紧紧捆缚在季明煜的手臂上,阻止毒血的流动。
见他还举着手盯着上面的伤口瞧,没好气地把他胳膊按下去,道:“你不是学过医吗?怎么应急都不会?蛇咬你你也不躲,抓蛇抓七寸,懂吗?”
季明煜的视线移到林瑾瑜紧张的眼睛,慢吞吞道:“来不及。”
林瑾瑜一怔,已从这三个字中仓促明白他的意思。
方才蛇出现的太突然了,他如果不抓,可能蛇扑咬的就是她,尤其蛇盘在树枝上,扑中的很可能是脖子之类的要害,毒素会扩展更快。
所以来不及。
顿时,方才那些对季明煜偷听墙角的羞恼和他不依不饶追问的怨愤如烟云般消散,连带和汪浩然分别的难过也抛之脑后。
林瑾瑜死死抓着季明煜的手臂,生怕一条柔软的腰带不能阻止毒血的回流,将嘴唇抿了又抿:“你会解蛇毒吗?”
会的话,是不是林瑾瑜就松下一口气,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季明煜垂着眼睛思索了一阵儿,说:“不会。”
林瑾瑜闻言,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蛇头,拽着他往山下走。
她捉着他中毒的那只手十分用力,让他隐隐有血脉不畅,骨肉麻木之感,但一股奇异的温暖却自心头升起,如同一场静谧无声的雨,让他的脚步发飘,头脑晕眩,眼前视物越来越模糊。
……可能还是中毒的症状。
没被林瑾瑜捉住的那只手,从袖子里倒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蜡封微微推开,滚出一颗浑圆的药丸。
苏医师离山前留下的丹药,可解百毒。
人专门研制出来的毒素尚且不敌,小小的草蛇之毒自然药到祛除。
用,还是不用?
不知林瑾瑜这是要带他去哪儿,如果发现他无恙,会不会面露失望,再也不相信他了呢?
季明煜微微眯了眯眼,中毒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头脑涨的厉害,眼睛也失去了它该有的作用,脚下的路面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他几乎是变成一个盲人,要任由林瑾瑜去牵,这时候,要是有个仇家给他一刀,可就麻烦了。
林瑾瑜察觉到他脚步的踉跄,一回头,看到季明煜通红的面颊。
被她紧紧攥住的手腕,烫得灼手,其下被咬出来的血洞,已经高高肿起。
“师弟,你发烧了!”
林瑾瑜惊恐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像是隔着一层水膜,话语里的含义不能完全抵达他的大脑。
林瑾瑜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将人扶到一块青石上,设下结界,独自下山。
季明煜只觉得手腕上一松,好似有什么他极为留恋的东西离开,他抓不住。
手指在空中虚虚拢了几下,将丹药外层的糖衣捂得融化,但最终还是没有送入嘴边。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言弥补,这大抵就是惩罚。
如果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付出,以后该怎么获取林瑾瑜的信任呢?
只是中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已经许多年没感受过这样昏沉的时刻。
周身酸软无力,半梦半醒,眼前有无数景物匆匆闪过,像是走马灯。
他看到了很多人,一会儿是沈易那张微笑温润的假面,一会儿沈家小辈们畏惧侧目的眼神,还有娘最后抚上他的脸,温柔喂给他吃的桃花酥。
舌尖泛起苦意,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但为什么毫不怀疑,林瑾瑜会回来救他。
半融化的药丸从他指缝中滑落,无声地跌入草丛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意识也被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
……
昏暗的房间内,一豆烛火被风吹得跳跃着。
季明煜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手指摸索着抓到一片衣角。
朴素柔软的面料,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正是玉虚剑派的弟子服。
意识回笼的瞬间,季明煜缓缓收紧指节,像是积攒了足够的力气,猛地从虚无中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面容,而是一截光洁如刀削般的下颌线条。
由于皮肤过于白皙,甚至能看到脖颈与头颅连接处苍青色的血管。
沈思恶狠狠地将袖子从季明煜的手中抽走,瞥给他一个刀子一样的眼神:“醒了?醒了就回自己房间。”
“……”季明煜缓缓坐起身,“怎么是你?”
沈思冷冷注视着他:“不是我,还是谁?”
季明煜迎着他的视线,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反而露出一个笑:“你觉得我指的是谁?”
沈思果然被激怒,起身时无意间踢到脚边的板凳,发出“吱”的一声响。
他一言不发,回到自己房间,将屋门重重关上。
这时,季明煜才有闲心打量周围。
身下是几张被推放到一起的木桌,显然是仓促之下布置而成的病床。
手背上被人仔细地清洗过,敷上了一层深绿色的草药糊,用干净的布条妥帖地包扎着。
看这处理手法,应当是山下经验老道的大夫。
季明煜从桌上一跃而下,踱步走到沈思的门前,用疏懒的腔调长长地道了声谢:“多谢师兄。”
房门里没给出回应,季明煜倒也不以为意,将手垫在脑后,正准备离开,走到书阁门口时,才听到沈思轻不可闻的声音。
“要谢就谢林师妹。”
季明煜轻轻动了动眉梢,倒是有些意外这大冰块会如此坦诚,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汪浩然都在林瑾瑜面前铩羽而归,同他相隔八百里远的沈思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那么自己呢?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季明煜幽魂一样,游荡到林瑾瑜的小院儿。
一层透明的禁制将他隔在外面,比起之前蒙在外面的,进步许多,但也让他生出一种败犬被驱逐出家门的不爽利。
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将手指点上去,微一用力,碾碎那道碍眼的禁制。
他举步踏入小院儿,将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道房门也拉开。
林瑾瑜躺在床榻上沉沉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来得太晚,衣服和鞋都没来得及脱掉,就这么匆忙半侧着身,陷入吊命蛊的假死状态。
季明煜先到桌前,轻车熟路为自己倒了杯凉水,缓解喉中的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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