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季明煜心领神会:“水。”

沈砚舟道:“若你有本事,自行上我洞府讨要,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两个老仆,功力已至结丹境。”

——

夜色静谧。

小院儿中,林瑾瑜盯着年糕,年糕则盯着月色,一人一猫双双叹了口气。

“唉~”

林瑾瑜的手从年糕毛茸茸的头顶一路顺到蓬松的尾巴根,以往她这样做时,年糕早就迈开步子,主动往她怀里拱了,如今只是如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对月遥望。

林瑾瑜道:“年糕,你到底怎么了?蛊虫真有这么好吃吗?能让你这么惦记上季明煜?”

年糕蓝宝石一样的猫瞳对着月亮,映照出一轮萧瑟的残月,猫脸上竟然显出一丝憔悴。

林瑾瑜从篱笆里拽了一棵狗尾巴草,举到它面前晃了晃,年糕本能地用爪子扑了两下,随即端坐回原位,一动不动将视线转向小院儿唯一的入口处,任林瑾瑜使出百般手段,也丝毫不动容。

正当林瑾瑜一筹莫展之时,年糕耳朵一转,站起身,冲到门前喵喵叫了起来。

声音之柔弱与讨好,听得林瑾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木门微微一动,缝隙里露出一袭玄衣的季明煜,他低眸垂目,望着挡在他脚边的年糕,站住脚没有动。

但年糕完全不矜持地蹭了上去,毛茸茸的大尾巴弯成弹簧,一圈一圈将季明煜的腿箍进去。

季明煜面部的肌肉隐隐抽动,似乎是在强行忍耐什么,手中微光一闪,多了一只棕褐色的酒葫芦。

薄唇微张,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在一旁围观许久的林瑾瑜打断:“季明煜,你到底对年糕做了什么?”

季明煜低着头,像是在看猫,又像是不敢直视林瑾瑜眼底的怒火:“师姐,有碗吗?”

要碗做什么?

林瑾瑜的视线从臊眉耷眼的季明煜脸上移动到他手中的葫芦:“葫芦里装的什么?”

季明煜微微抬起腿,试图摆脱把自己扭成水蛇一样的年糕,未果。

“能让它离我远点的方子。”

“它到底怎么了?”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争执间,林瑾瑜仍不忘去灶房取来空碗,让季明煜将葫芦里的水倒入碗中,端至年糕面前。

水呈透明状,无色亦无味。

林瑾瑜看不出跟普通的水有什么差别,但在水液流淌出来的瞬间,感受到体内爆发出一股异样的躁动,

有什么东西在经脉里飞快地游走,身体里一寸一寸开始抽疼起来,心脏猛地震颤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血液的流动,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幸而被季明煜扶住手臂。

“师姐,你站远一些吧。”

“这水是……”

她往后退得越远,体内的异样感就越少,直至退到小屋的门墙处,脊背抵上坚硬的木板,才停住。

季明煜神色自若地将水喂给年糕,仿佛相信它喝下就能药到病除。

林瑾瑜不是傻子,结合刚才自身的反应,瞬间就猜出来七七八八。

“是蛊吧,这水和我体内的蛊虫相克,让旧伤复发,同样,你喂给年糕喝,是不是你也给它下了什么蛊,要用这种方式逼蛊出来。”

季明煜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林瑾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突然轻笑了一声:“师姐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

林瑾瑜忿忿道:“干嘛,你敢做,不敢认吗?你对我的猫下手干什么?你喜欢不能自己去山下捡一只吗?”

年糕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很快舔干净了碗中的水,过程中一滴液体也没飞溅出来。

冰凉的夜风拂过林瑾瑜的发梢脖颈,她像是被冻到了,肩膀瑟缩了一下,舌头打结,小院内顿时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不对啊,要是季明煜的目标是她的猫,为什么要心虚地弄来水解蛊?这才叫她抓住端倪。

她这厢一停,季明煜黑沉沉的眸子立马朝她看过来,嘴角牵起的弧度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像是野兽盯住了临死前慌乱挣扎的猎物。

林瑾瑜吞咽了口口水,手摸索到门把上。

看年糕对季明煜这痴缠的模样,不难猜到蛊虫的作用。

整日跟年糕形影不离的,除了自己,也没有别人了。

所以季明煜,原本是要对我下蛊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惶恐神色,比第一次见到季明煜时,尤为更甚。

“你觉得呢?”

白惨惨的月光下,季明煜的脸阴沉得像鬼,一句问话说得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扪出来寒冰。

林瑾瑜听了他的话,两眼发直,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抖抖索索:“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看这幅情态,季明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冷哼。

有两位前车之鉴做榜样,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这**裸的抗拒和恐惧如此清晰摆在面前时,还是让他大受打击。

季明煜磨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放心,原也不是给你下的。”

林瑾瑜瞪大眼:“啊?”

她谨慎地看着季明煜的眼睛,像是在确认,见他脸上懊恼的神情不似作伪,才渐渐放松下来,舒出一口气:

“那就好。”

好在哪儿?

季明煜斜乜她一眼,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只要不是对她,对谁下蛊都可以是吧?连问一句是谁都不肯,她真是一点也不在乎。

地上这只猫喝水喝得美滋滋,完毕还窝在他腿边,伸出舌头慵懒地舔毛。

无根水果然对同心蛊不起作用。

没一件能令人顺心的!

他近乎是赌气一般,将心中所想恶狠狠地剖出:“别高兴得太早,无根水无用,同心蛊唯有一个,宿主不死无法取出。”

林瑾瑜大惊失色,立马扑上前将年糕抱住怀里,抬头与他对峙:“你想干什么?!”

季明煜阴恻恻的目光落下来,像是裹挟着冰霜:“赔我!”

林瑾瑜急道:“明明是你下错了,为什么要我赔?”

季明煜冷笑:“你怎知是我下错,而不是你这猫坏了我的好事!”

林瑾瑜一顿,随即想到年糕在小院里飞檐走壁扑捉蛊虫的英姿,脖子往回缩了缩,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年糕一直待在小院儿里,连门都没出过!肯定是你的蛊虫乱飞进来被误伤的!”

“你、确、定?”季明煜黑若点漆的眸子直勾勾看入她眼底,像是死不瞑目,有深仇大怨要找债主讨要说法。

那股深厚的怨念如实质般裹缠了上来,帮她回忆起一些不合时宜的场景。

譬如每次出门将年糕送到沈砚舟洞府托其看顾,以及第一次出任务回山,将猫领走时,季明煜与沈砚舟的古怪对峙。

一阵沉默后,林瑾瑜试图分析里面的不合理之处:“但是,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的蛊发作有这么慢吗?”

“有。”季明煜面不改色道。

林瑾瑜:“……”

眼见说不过,林瑾瑜试图带着年糕悄悄地往后挪动半步。

然而年糕根本不依,稍微远离季明煜一点,就开始喵喵乱叫起来,脑袋牵带着身体不住地往外拱,林瑾瑜不想伤了它,只得松手,任由它跑回季明煜脚边。

“年糕——”林瑾瑜悲痛欲绝,可无论她怎样柔声呼唤,有季明煜在眼前,年糕都置之不理。

林瑾瑜一时怒从心中起,冲季明煜道:“如果不是你乱下蛊,年糕哪儿会像现在这样,你还我猫!”

季明煜将外侧的脚一收,年糕立马跟着向前,伸出前爪抱上他的腿,它眷恋不舍,反倒招致季明煜一脸嫌恶:“没有你的猫横插一脚,我早已事成,你先赔我蛊!”

“你讲不讲理啊!”

“我讲的就是道理!”

“……”

两人梗着脖子争了一晚上,小院儿乱成一窝蜂,谁也没能说服谁。

林瑾瑜刀了季明煜的心都生了,眸光在他身上逡巡几圈,似乎在找哪里好下手。

与其等到季明煜先对年糕起杀心,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就是不知,季明煜身上那只母蛊,能不能取出来按到她身上?

万一再跑到什么人身上,那可就了不得了。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季明煜带坏了,怎么开始幻想用极端方式解决问题,忙甩了甩头。

直至旭日东升,暖色初光照亮隔壁院落的屋檐,林瑾瑜欲找二师姐评理,才叫季明煜先退一步,答应先帮年糕解蛊。

他走出篱笆,年糕迈着小碎步跟上,林瑾瑜慌不迭将自己梳洗一番,也追出门。

“去哪儿?”

“书阁。”

“书阁有解蛊的办法吗?”林瑾瑜紧追两步,同他并肩。

季明煜道:“不知道。”

林瑾瑜嘴一瘪,眼中泛起泪光,一半是急,一半是气:

“没有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

总会有办法,是什么时候有办法?十年后,百年后?届时,季明煜是否还有那个耐心,让一只小猫跟在他身边?

林瑾瑜一颗心七上八下,伸手扯住季明煜的袖子,恳求道:“你先答应我,不管同心蛊解不解得了,都不能对年糕下手。”

季明煜的目光落到她抓着自己的手上。

少女的皮肤偏白,手背下一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却并不显得孱弱,相反,他感受过那种蓬勃的力量,被多次相护于水火。

其实无需她多言,他内心深处,从未想过要伤害林瑾瑜的猫,但此时此刻,仍觉得被她恳求是一种很微妙的体验。

她并非不信任他,正是相信他能够言出必行,才会索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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