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母女逐渐没声。
卢太医讪讪地,来扶林怀音。
林怀音没叫护卫搀扶,自然也不需要卢太医。
她抽出深嵌木门的指甲,把住门框站起,哑哑唤一嗓“蟹鳌”,慢吞吞提步离开。
早知道不熬夜了。林怀音浑身关节都在响,身子浑似要散架,她好困,要回去补觉,还有一个白止止等着她去捞,没闲工夫浪费。
她走得干脆,蟹鳌骂骂咧咧,将昨日没看到沈从云狼狈吐血的怨愤,一股脑全砸沈家母女身上,才撒腿去追。
马车上,林怀音眼尾泛红,哈欠连天,靠着蟹鳌阖眼小憩。
蟹鳌比林怀音小一岁,还是个孩子。
沈从云给林怀音下毒,她生气,胖揍沈家人,但是下毒的结果是不孕,蟹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偷偷替林怀音高兴。
前两年大夫人产子,血水汪汪地往外端,嚎得跟杀猪一样,半条命都赔进去,蟹鳌当时就觉得小姐断不能遭这罪,如今不孕,正好省许多麻烦。
这是好事,蟹鳌心情不错。
回到林家,林怀音下封口令,跟着就回房歇息,打发蟹鳌去陪鱼丽。
不多时,外面来人找蟹鳌,出去一瞧,却是圣水寺的三位尼姑。
蟹鳌满头雾水,她记得此前未曾透露自己出身林家,怎的姑子们突然找上门?
三尼姑神秘兮兮,拉着她往府门外,顷刻间走到一架马车,让她上去瞧瞧。
瞧瞧就瞧瞧,蟹鳌跳上去掀帘子,只看一眼就恶狠狠举老拳。
“你家小姐,近来可好?”萧执安坐姿僵硬,薄唇微抿。
“好得很!”
蟹鳌拳头嘎吱响。
今天什么好日子,想揍的人通通自己送上门,这只出卖小姐的男狐狸,正好剥皮拆骨,挂城门上风干了摆校场当靶子!
蟹鳌风风火火,抡拳头揍狐狸脸,谁知马车猛地一荡,杜预跳上来,拦腰一把将她扣走。
马车旁,杜预带蟹鳌上另一台车,三名尼姑面面相觑,又去林宅找人。
这一次,帖子直接送到林怀音屋里,她随口打发,不想理会,小丫头说是圣水寺的姑子,林怀音歘一声坐起,想到她的翠羽簪还供奉在那儿。
是不是香油钱不够?林怀音记得那小破庙,跟鬼屋似地,没蟹鳌照顾,她们该不会要饿死了?
手忙脚乱,她穿好衣裳,道库房里装几包碎银子,吭哧吭哧扛出大门。
上次天黑,三位尼姑没看清林怀音长相,现在六只眼睛盯住林怀音,再扫一扫沉甸甸的碎银子,莫名觉得亏心。
尼姑们面黄肌瘦,飞吹就倒,林怀音分外好心,直接表示帮她们安排马车,顺便她也去拜拜翠羽簪。
你们一听这话,暗道您自己要来的,立马摆手说“有车有车,小姐快来快来。”。
“那敢情好。”林怀音扛着银子,摆手表示去礼佛,不便带护卫,跟着仨尼姑一路走远。
路上行人寥寥,林怀音苦哈哈埋头扛银子,眼里唯有尼姑打绑腿的破布鞋,不多时,听得一声“到了”,抬头便见两架马车。
这么健硕的马,哪儿来的???
林怀音察觉到猫腻,扔下银子,撒腿就跑!
透过车帷,萧执安看到她跑路,跳下去追!
萧执安健步如飞。
林怀音腿短,扑棱棱跑不快,没几步就被抓了肩膀,扭过身子,撞进一个热烘烘胸膛。
“音音。”萧执安环臂抱紧,“是我。”
“是你才更要跑。”林怀音挣扎,手脚并用。
仨尼姑见这阵势,嘴角抽抽,忽觉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成全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怎么看着像帮了人贩子?
不成不成,仨尼姑悄悄接近,准备倒戈。
“我知道见过卢太医,我们谈谈。”
萧执安道出来意,林怀音心脏猛缩一下,撑在他胸口的手,缓缓软化。
林怀音想谈。
萧执安明知道她不孕,还口口声声要娶她,偷偷摸摸给她解毒治疗,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林怀音想知道。
先前在卢太医家里,她可以威逼利诱,给卢太医下封口令,不让萧执安知道她去过,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何尝不是在等萧执安来找。
这么快,他就来了。
林怀音原本以为这很难,太难了。
现在是京城,人多眼杂,比不得鹤鸣山,萧执安不方便,也没办法来林家找她。
可他偏偏来了,就在她一个梦的时间内。
怀里的人逐渐柔软,愿意顺从他拥抱,萧执安长出一口气,将林怀音打横抱起。
“音音别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萧执安抱林怀音上车,马车很快哒哒动起来。
若是往常,少不得一场耳鬓厮磨,林怀音会爬到萧执安身上,饱餐一顿,潇洒离开。
但是客馆那夜横在萧执安心头,他接受了林怀音不爱他,她的身心都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事实,现在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抱她。
放下林怀音,萧执安靠边坐定。
林怀音感觉到一种冷淡疏离,他不再喜欢和她贴贴,他都不再亲吻她,便也往车壁靠,低垂眼皮,听他怎么个说法。
“瞒着你,是我不对。”萧执安先道歉:“我私心里,是想暗中为你解毒,此事便当没有过。”
林怀音静静听,理解他的意思:所以,还是要解毒,要有子嗣,能治好,就一切照旧。
“既然你已经知道。”萧执安俯身,尝试直视林怀音的眼睛:“音音,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我?林怀音抬起一点眼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特意来过来,自己没有想法吗?为什么突然问她的想法?最关键,难道不是他的意思吗?这么问,这么拒人千里,他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没关系,只要你想要,我都答应你。”萧执安对上她颤抖的瞳仁,悻悻地挤出一缕笑。
音音好像不满意他。萧执安心里苦涩难言,他确实没资格过问她的私事,她前世死前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她念念不忘舍不得那个男人,她是他的太子妃,她将所有的爱都留在前世,也许今生根本不愿意为别的男人怀孕生子,也许,他根本不该来这一趟。
“你不用现逼自己想,你那么笨,什么时候想到了再跟我说。”
萧执安不想惹她嫌,给出承诺就打算走,顺手揉林怀音脑袋,想说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那手大剌剌伸来,修长的手指,中指左侧有个凹痕,薄茧会反光,抚摸她肌肤的时候,轻轻刮蹭,微微痛,碎碎痒,叫人心颤。
曾经的恩爱瞬间如冰湖潮涌,林怀音激灵一下,小身子打颤。
萧执安的手,就顿在半空,怏怏收回,他不愿勉强,既然她拒绝他碰,他不能唐突,他忍得住。
可是林怀音忍不住——他不能既来找她,又不要她!他不能伸手勾引她,临了了又逃跑!他不能这样对她!
一把抓住萧执安右手,林怀音抱紧了狠狠把他拖到跟前吼,“你发什么疯?萧执安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要怎么样都可以,那我要平阳的命,我要你的东宫,我要你说好听的哄我,要你抱我,亲我,我要你,你也给吗???”
“我,我——”萧执安舔唇,满脸通红,耳垂滴血,脑瓜子懵懵地,嗡嗡嗡嗡嗡……音音刚是不是说要他???说了吧?前缀是萧执安,千真万确是萧执安吧!!!
萧执安疯狂消化,脑中的“太子妃、他的孩子……”
客馆那夜一点点烟消云散……
与音音共度一生的将来,重新清晰浮现……
林怀音半点耐心没有,爬他身上将他两手放自己细腰,掐住萧执安下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要不要我?”
“要!”
萧执安冲口而出,欣喜若狂,赴这梦寐以求的邀约。
天地万物倏忽消失,世间至宝唯有他的音音,心脏突突狂跳,跳向林怀音,拉着他俯身折腰,覆向林怀音唇瓣。
肉,终于进到嘴里来了。
林怀音饿了许久,馋得抓心,再次品尝,她确定自己喜欢这一口,就要这一口。
萧执安是她的人间至味,每次都浅尝辄止,她从未尽兴,这一刻确认两心相许,她终于不忍不住,伸手去掏。
“嘶——”
萧执安僵硬发颤,真是要死在她手里。
“别。”他捏住林怀音小手,喉结上下滚,整个人红得像一只熟螃蟹。
“为什么别?”林怀音不理解,“你不想吗?”
“我——“萧执安红彤彤,语塞得像个孩子。
他想说来找她又不是为了这个,而且现在在马车上,外面还有马夫,心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急不急的,他自己支棱着呀。林怀音搓着小手手摇头:萧执安这个人,想法太多太正经,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正经,不好玩。
于是她用点巧劲,彻底压翻萧执安,小手灵巧探去,萧执安“嘶——”,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好了,终于不吭声了。
林怀音第一次试手艺,生涩但是应该够用,半伏在萧执安身上,扒开他抬手挡脸的小羞涩,一边欣赏他涨红脸扭捏躲闪,一边观察他抽冷气哆嗦的频率,现场修炼技术。
马车摇摇晃晃,林怀音衣衫整齐。
凉风拂掠车帷,萧执安的太子冠发散乱。
冷的风和烫的掌,林怀音一一感受。
萧执安侧躺装死,林怀音掏出锦帕,慢悠悠擦手,她觉得她对萧执安算是有交代了,他犹犹豫豫提半步,她帮他把脚落地,踏踏实实踩到她的地界,用最隆重深刻的仪式欢迎,她为他用心,她这样子,大抵,可以说一声爱他。
“执安。”林怀音慢慢举起手帕叠,慢慢说:“之前你问我公平,其实我骗了你。
我与太子殿下不是那种关系,当时我被囚诏狱,死路一条,平阳公主送来一个女人给太子殿下留皇嗣,我想活命,所以求殿下收我为太子妃,殿下答应下来,给了我一线生机。
那之后片刻,我可以离开诏狱,却选择与沈从云对峙,被他活活烧死,我一直悔恨没有替殿下找到穆展卷,害怕因此害死他。
我与殿下没有男女之情,殿下是救命恩人,是天上月、日中天,重生之后,每到艰难时,是太子殿下那句‘你要活下去’,让我一路坚持下来。
我承认一开始接触你,是因为在你身上嗅到他的气息,但是在你帮我训斥苏景归、维护我的那一刻,你在我心里就有了自己的位置。
那天在客舍,我之所以说那种话气你,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太子的身份,怕你会有很多女人,我就是想气死你,我宁愿气死你,也不要等到你抛弃我。
我现在跟你明说,我可能无法给你生育继承人,我也绝不接受你有三宫六院,我这个人心狠手辣,你招惹我,就要有心理准备。”
林怀音叠好锦帕,犹豫要不要带回去。
萧执安的两条手臂从她后腰环来。
他狼狈喘气,浑身滚烫,体内每一滴血都在燃烧尖叫,他感到自己总是一次一次,被音音带入崭新的世界。
音音穿越两世,纵横生死,能到她的坦诚她的爱,这份情意要压过多少恐惧和怀疑,其中分量,让萧执安战栗、狂喜、骄傲、怜惜。
“音音。”萧执安转过林怀音的脸,侧抱她进怀,直视她的双眸承诺:“如果你有孩子,一个足矣,无论男女都将继承我们的一切。倘若没有,我想从你两个哥哥名下过继,或者禅让林家。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非谁不可,但是我,我萧执安非你不可,音音,我此生唯爱你一人,只做林怀音一人之夫君,若我背叛你,你的兄长侄儿会将我挫骨扬灰,我会变成孤魂野鬼,永无宁日。”
“唯一的问题,”萧执安视线忽然飘忽,声量也见小:“唯一的问题是萧林两姓,有永不通婚的祖训,岳父大人那边——”
“什么???不能通婚??”
林怀音嗖一声弹起来。
萧执安慌忙解释:“主要是为了防止皇子和禁军勾搭到一起……”
“萧执安你这个骗子!你自己去跟我爹交代!”
林怀音怕死了林震烈,顾不上马车在奔,掀开帘子跳下去,狂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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