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羞成怒落荒而逃的云荷站在车来车往的街头,突然有些想家。她离家三年,再没踏上过那条街,走进过那扇门,因为愧疚,也因为害怕,可现在,她真的格外想家。
云荷家在城北的小巷弄里,是一处破败的民宅,自她那年生病,他们便不得不搬回了这处小时候才住了几年的老宅。
林春市地处南方,整年没有极冷和极热的时候,从没下过雪,但四季多雨水,她家的小巷弄便总带着些湿湿的潮意,砖缝里总有星星点点的绿。
这不,她刚到家门口,就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云荷在窄窄的屋檐下站定,看着生锈的门锁有些郁闷,正想走时,一道声音传来:“水芝?”
云荷转头,原来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发小张飞飞,准确地说,是哥哥云野的发小。
张飞飞飞奔而来就是一个熊抱:“我草,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去哪儿了啊!怎么这么久不联系我?大家都以为你失踪了呢,我妈还急的报了案。”
云荷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沉默不语,好在张飞飞也并不追根究底:“怎么站这儿不进去?”
云荷侧头示意了一下:“没钥匙。”
两人对视一眼,张飞飞只好先把人领回家,然后帮忙叫了开锁的人,听到云荷肚子咕咕响,又笨手笨脚泡了碗面。
饭桌上,云荷吃着张飞飞煮的方便面,耳边听着他絮叨,心中有些恍然。
“水芝,不管遇到啥事,跟哥说一声,没有过不去的坎,都是一起长大的邻居,能帮的肯定帮,你别自己死扛着啊。”
填饱肚子的云荷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敷衍地应承了一句:“好。”
然后张飞飞就带人去网吧开黑了。
跟在哥哥身后和他们一起去网吧曾经是云荷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她从小到大都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玩他们男孩子的游戏,云野不像其他的哥哥,年纪大了就讨厌妹妹跟在身后,所以也总带着她。
云荷坐在熟悉的小网吧里,眼中满是怀念和痛苦。
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云荷利落地上线厮杀,凶得很。
等逢生忙完一天的工作找过来的时候,夜色已晚,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烟雾缭绕的逼仄空间内,两个人正打得热火朝天。
云荷背对网吧的大门而坐,键盘敲得超响,背影都杀气腾腾的。
“云荷。”逢生开口叫她。
云荷手一颤,操作的人物就死了,眼前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一张她此前极其喜爱的脸,怀里还抱着一束开得热烈又灿烂的向日葵,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花,可现在,她看了只觉得厌烦。
云荷心头火起,她按捺不住地舔舔发痒的犬牙,觉得忍耐了一天的嗜血**又开始不断翻涌,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人的,但是见了面,才发现,不可能。
自己所有的无妄之灾全是来自眼前这个人的父亲,和这个人的疏忽,当然,把责任全部推给对方或许有失公允,但没办法,有白雪在前,她总是会忍不住猜测,如果她及时得到了逢生的帮助,及早地发现了她那个能力将造成的严重后果,会怎么样?
可能顶多就是慢慢变成一个冷血自私的人,但她的家人会平平安安的,她不会失去一切!
可事实却是她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家破人亡,这让她怎能不怨?
更可笑的是,她还自作多情地躺在逢生的山脚下整整三年!
简直愚蠢!
她有一瞬间想要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诉诸于口,看逢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高尚善良的人总是更容易受到良心的谴责,不是吗?
六十秒的复活倒计时转瞬而逝,云荷暴躁地操作着满血复活的游戏人物利落地攻塔,再次赢了游戏。
然后,云荷才施施然转动座椅,和背后的逢生对视,她转身间便收起了全部的乖戾,扬起个乖巧的笑脸叫了声:“生哥。”
仿佛刚才满身的愤怒和怨恨都只是逢生的错觉。
逢生忍不住皱眉。
飞飞好奇凑过来:“你们认识?他谁啊?”
“关你屁事。”云荷还是没忍住,呛了飞飞这个炮灰一声,起身走到了网吧外。
她站在门外脏兮兮的塑料雨棚下,不甚熟练地点燃一支烟,用以压制见了这个人就开始密密麻麻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嗜血心瘾。
雨水劈里啪啦地砸在雨棚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找我什么事儿?”
跟过来的逢生伸手掐灭她的烟,像个爹一样说道:“小孩子不要抽烟。”
云荷瞬间不耐烦:“我二十一了好吗?”
逢生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云荷是这么个态度,或者说,他没想到再次相遇,云荷竟是这个样子的,他见过她乖巧、可爱、善良、懂事、脆弱的一面,却从没见过她叛逆、蛮横、不讲理的一面。
照片中的她虽然疯狂,但那不是对他的。
可现在,她见到他并不欣喜,反而透着隐隐的不耐烦。
逢生扔掉烟,将花塞到云荷怀里,刚想说什么,就见张飞飞在窗户后面探头探脑地偷听,便抓过云荷的手腕,冒着雨将人拉到了不远处的车上。
云荷想甩开他的手,却挣不脱,想下车,却发现车被锁了,她这里扣扣那里摁摁,发现解不开,只好气得把花砸进逢生怀里:“有病啊!”
狗东西!
逢生收好花,并不恼:“马奕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再插手。如果你愿意,可以先住我那里。之前有人给你报了失踪,我已经让人恢复了你的身份信息,明天你空了去派出所录个指纹,照张相,身份证一星期就可以拿到。如果你还想继续上学,学费你也不用担心,我可以先资助你……”
云荷静静地听他安排着自己的人生,有些想笑,听到最后又觉得没意思,便只说了句:“谢谢,不用了。”语气冷淡又疏离,然后又敲敲窗玻璃,“开门,我要下车。”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看上去连气都不想生了。
逢生碰了一个软钉子,有些无措:“云荷?”
云荷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就不爽:“还有吗?”
逢生摇摇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云荷觉得心有些冷:“生哥,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逢生垂眸不语。
云荷忍着委屈直言:“我想知道你父亲为何选我?三年前你又为什么没来找我?我既然是你父亲命运的继承者,成为了新的轮回者,你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找到我?指导我?像对白雪那样?你什么解释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要大包大揽我的一切,你不觉得可笑吗?”
逢生无言,只诚恳说了声抱歉。
要他怎么说呢?说他其实也是刚知道云荷是轮回者的?
这太像是借口了,他说不出口。
可避而不答在云荷看来是个更不好的答案。
云荷索性猜测:“难道你恨我?你不想我继承你父亲的命运,所以不想见到我?”
逢生摇头否认:“不是,我很早就知道有那么一天,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云荷嘲讽:“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他了?”
这白眼狼一样的怨言在逢生听来相当刺耳:“云荷,他救了你,他不欠你的。”
云荷忍住瞬间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气笑了:“是啊,他不欠我的,是我欠他的!是我活该,是我咎由自取,非要活着,我他妈就该去死!”说完她用力拍了下车窗,“我要下车!!”
逢生怔怔地看着这样陌生的云荷,突然意识到这中间发生的事情要远超他的想象才会导致云荷的性格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如此状况,非真诚无法沟通,非开诚布公无法获得谅解。
于是他不再纠结,坦言相告:“云荷,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并不知道父亲选了你,如果我知道,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很抱歉。”
这话说得诚恳,云荷怒气浅消,“还有吗?”
逢生却答:“没有了。”
云荷心凉,虽然她无意用惨烈的过往卖惨博取同情,可逢生不闻不问的态度还是让云荷更绝望了,如果他有一点点喜欢自己,都会忍不住关心自己过去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吧?
她以为他会问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家人呢?你成为轮回者后是怎么过的?你的规则和能力是不是很不好?你为什么要自杀呢?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你是喜欢我吗?
她想,无论他接不接受自己的这份喜欢,她都会一一道来,寻求帮助和意见,毕竟,她实在走投无路了。
可他却绝口不提,毫不关心。
她刚刚藏在心里的盼望和欢喜简直就像个笑话!
真他妈的!可怜啊!
云荷抹了下眼角,他不可以对她的喜欢视而不见,他凭什么对她的喜欢视而不见?
她索性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你知道我喜欢你吧?喜欢到就算要死去也要死在你附近!可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三年前不喜欢,三年后也不喜欢!”
说什么以后会保护,也仅仅是出于那廉价的负罪感吧?
可她不需要!
“如果不喜欢,就少说这种恶心人的话!你如果能离我远一点,我或许还能高兴地多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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