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不足，云荷没法根据尸体上的伤口、以及肢体的僵硬程度判断出白雪具体的死亡时间，她或许已经死去两天了，也或许是一天。

但突然间，云荷却察觉到某些异样，她蹲下身，集中视线秉着呼吸盯着白雪的身体，看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更加荒谬的结论：

白雪或许正在慢慢活过来。

像她一样！

她的伤口正在慢慢复原，一些细小的伤口已消失不见，几分钟过去，指甲就已经重新长了出来，那些严重的刀伤烫伤也正在慢慢消失不见，云荷伸手戳一戳，发现她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了，正慢慢变得柔软。

云荷猛地后撤，跌倒在地，这个结论比白雪的突然死亡更令她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再次醒来后竟然会碰到一个同类！

原来，她还有同类！！

云荷先是震惊又是极喜，可她的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又一点儿一点儿缩了回去，因为她意识到，白雪能死而复生固然是好，可这同时也意味着，她还是要在白雪和她暗自喜欢的那个人中做个选择。

若没有她，白雪本应是在湖底复活的，凶手将她捆得那样紧，她就算复活，也必将再一次一点一点窒息而死。

可偏偏她将她捞了上来。

胸口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飕飕的风止不住地灌进来，云荷手脚冰凉，感觉吐出去的气都要结冰。

她捂住眼，开始流泪。

她真的没法救啊，她知道这是个年轻的、善良的、可爱的、勇敢的姑娘，她已经遭受过许多伤害，不该再为自己的爱情陪葬。

但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很好啊，他是个负责、专业、正直且温柔的医生，他救过许多人，未来也会救更多的人，他也实在不该因为自己的所谓善行而丧命。

云荷在心里比较着，权衡着，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譬如她喜欢的人是医生，他活着更有价值，譬如白雪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就算她再死一次，很大概率也会像自己一样再次复活，而医生不会。

但只有云荷知道，真实的理由，仅仅是因为……逢生更重要罢了。

这一刻，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因为人比动物重要，所以她冷眼看那些猫死去，因为医生比白雪重要，所以她要让白雪再死一次。

其他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云荷抬头冷冷地看着远山，那里并没有明亮的灯火，只一轮残月挂着，一片暗云走过，月亮被遮挡，天光骤暗的那刻，云荷脚一蹬，便自私、残忍又绝决地将白雪的身体重新踢落湖中。

“扑通”一声，湖中的星月支离破碎，云荷只觉天旋地转，她的世界也就此倾覆了。

彷佛是终于忍受不了自己那已经腐臭不堪的灵魂，云荷骤然俯身，趴在岸边吐了起来。

清晨五点多，旭日初升的时候，云荷突然带着白雪在金黄色的朝晖中破出了水面。

湖面波光粼粼，金雾朦胧，两个美女破水而出，白荷绿叶映衬下，场景颇有些如梦似幻。

湿漉漉爬上岸，白雪伏在一旁吐水，云荷则抱着两个铁皮罐子坐在旁边，显然是不准备再回去那湖了。

片刻后，两人视线对上，白雪一脸茫然先问道：“我，我不是死了吗？”

云荷很平静地回答她：“可你又活了。”

白雪呆了一会儿，突然落下泪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海中开始频频闪现临死前遭遇的一切。

尖刀缓慢刺入身体的疼、滚烫热水侵蚀肌肤带来的痛、电流侵袭蔓延至四肢大脑的惧、还有那人狰狞可怕的笑，所有的痛苦和噩梦都再次向她的灵魂袭来，天崩地裂，无路可逃。

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呢？白雪哭得抽搐不止。

云荷冷眼旁观，静静地看着她哭，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字安慰的话。

她同是杀人凶杀，又有什么资格安慰她呢？

白雪痛哭一场，满腔的恐惧倾泻而出，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稍作休息，她看看周围，深呼吸两下，擦擦眼泪，哽咽着问：“我记得，我……我被杀了，可我怎么，怎么又活过来了呢？你，你救了我吗？”

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记忆骗不了人，那些惨痛的经历简直就像一场梦。

云荷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她看看湖面。

白雪侧过身俯身看去，只见一张光洁无暇的脸倒映水中，皮肤吹弹可破，一点细纹都没有，更别说疤痕了，她不可置信地摸着脸，喃喃道：“我的脸，也好了？”

她不可置信地摸摸身体，仍然不敢这一切。

云荷垂眸回答：“是，你复活时，所有的伤痛疤痕都修复了。所以，是谁杀了你呢？”

除我之外的那个人，是谁呢？

白雪显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些荒诞离奇的变化，所以神情仍然呆呆的。

云荷又问了一遍，白雪才回答：“是我……男朋友。”说完两滴泪便落进了湖水中。

水面波光粼粼，她的记忆也回到了几天前。

原来那天在叶听灵跟她交谈后，她便心生怀疑，隔天就偷偷跟踪了马奕，果然发现马奕在虐猫，甚至在偷偷虐她努力救助的猫。

那是一只刚生产的三花猫，白雪救它时它已怀孕，她一直以为它被好好地领养走了，没想到再见面时是那样的情景。

马奕将它刚出生的孩子一个个勒着脖子吊起，猫妈妈眼睁睁看着它的宝宝窒息而死，喉间发出嘶哑破碎的哀鸣。

白雪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她恐惧又绝望。

她喜欢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恶魔啊！

或许，马奕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她的猫吧，不然，有谁会喜欢一个脸上有大片烫伤的女孩子呢？

她起初很是崩溃，恐惧过后，气愤又憎恨，但冷静下来后还是沉住气跟踪对方录制了更加血腥的视频当证据，但却不慎被马奕发现，最后跟对方起了争执。

然后……然后她被虐杀，像那些死不瞑目的猫。

白雪没有具体讲述她遭遇的那些非人的待遇，只大概说了说前因后果，但云荷早已在她伤痕遍布的身体上知晓了一切。

凶手的残忍暴虐可见一斑，这女孩儿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而自己，也是落井下石的小人一个，云荷：“看来，那个半夜将你抛尸入湖的也是他了。”

珍珠湖临近郊区，监控摄像头少，是个不错的抛尸地点。

白雪抹抹眼泪：“所以，你看到后就把我复活了吗？”这经历太过离奇，她只能如此猜测。

云荷却自嘲否定：“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

白雪心里忐忑，六神无主，更疑惑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究竟是怎么复活的？云荷到底是谁？她能不能相信她？

虽然很迟钝，但此刻白雪显然已经发觉了云荷的不寻常。

怀着巨大的愧疚，云荷淡淡地将自己用血泪淌出来的经验全盘托出，来回答白雪满腔的困惑不解：“既然你重新活了过来，那就好好珍惜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你复活的代价是什么。”

白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云荷冷静叙述：“三年前，我也死了。但是，几天前，我又活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我刚醒，你是我复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白雪回想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可以在水里停留很长时间，不用口鼻呼吸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白雪懵懵然发问：“哦，我刚刚在湖底也是那样子的，那是我们的超能力吗？”

云荷哽了一下，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其实她也不知道，便只好如实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你要这么理解，似乎也可以。总之，每一次复活都是有代价的。”

白雪心大，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感觉这个超能力用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她刚刚在湖底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憋死，结果什么事也没有。

云荷又问：“你刚刚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白雪回想一下，不确定：“好像是做了个梦，可，可我醒来就忘了。”

似乎是个很恐怖的梦，又似乎是个很梦幻的梦，白雪回想着。

云荷神色凝重：“忘了也正常，以后总会想起来的。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儿。”

白雪一脸不解：“什么是多余的事儿？”

云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总不能说她害怕白雪像自己一样不过是一时热心救了个人就弄得家破人亡吧。

而且，她也不确定，白雪不能触犯的规则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样，她们在水中都不会窒息，可能也同样不能随意救人。

但云荷无意吐露自己的惨痛经历，只好说：“别再多管闲事就行。”

至于白雪听不听，这实在不是云荷一句话就能劝诫的。

白雪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又猜测：“那我们会活过来，是因为这个湖吗？”她想来想去，觉得她们都能够复活似乎也就这个共同点了。

云荷却肯定地回答：“不是。”

“那……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

“好吧。”白雪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理了理头绪，她觉得云荷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她，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问出口。“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荷淡淡道：“不怎么办，你最好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离开？可这儿是我家啊。”白雪皱着脸拒绝。

云荷一如既往的冷酷：“难道你还想被杀一次？”

白雪脸一白，她当然不想！可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她的家人在这里，她的朋友在这里，她能走去哪儿？再说，难道就放任那个杀人凶手不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