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必纠缠

不多日,宫里传来了消息,池照遇袭不治而亡。

虽有杨去松舍命相护,奈何贼寇夜袭凶猛,齐王亲卫又久离京师,对京郊地势不甚了解,终是教匪徒得了手。

经此一劫,齐王负伤,亲卫折损。皇帝念其救护疑犯之心,未加苛责,反降恩旨命他留京静养。

皇帝依着杨祯雪呈去的证物,兼之定州密探的快马回报,他大手一挥,连带着将此前不便处理的脏事一并查办,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

一时间,朝野人心惶惶。

而最令杨祯雪惊奇的,莫过于剿匪一事。

那位新上任的宋校尉,仅用了一天时间,便斩获清风寨领头首级,将匪徒尽数招降,押解进京。

他的一番显赫功绩,自是免不了与周径山相提并论。

众人议论间,总不免旧事重提。坊间多说周将军性狠戾狂傲,心狠手辣,而今宋校尉沉稳有度,仁勇兼俱。更有人直言其可取而代之。

如此轻率的评判,杨祯雪听了只觉心烦。再加之她近日递去周府的消息并未传来答复,这更为她添了几分躁郁。

在莺时的提议下,她乔装打扮,出宫感受人间万象,权当散心。

街市上,烈日当空,却依旧人声鼎沸。

杨祯雪一袭碧绿色裙杉,挤在熙攘人群中,贪看这烟火人间。虽被热气逼出些许薄汗,她却觉得呼吸比往日轻快了不少。

走着走着,杨祯雪突然有点想吃糖人。

她阔步搜寻,最终停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莺时解了荷包付过钱,杨祯雪下意识要了一串锦鲤。

她出神地盯着摊主画糖人的动作,心里蓦的感到一阵空落落的。

俶尔,旁侧茶棚聚着的一堆人那里,飘来几句零散的议论,深深刺入她耳中。

“要我说,宋校尉比那周将军好了不知多少倍。”有人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哐当作响。

“可不是嘛,那活阎王治军,小有过错便是鞭笞致死。”另一人附和着。

“岂止啊,京里跟他作对的那些官儿,哪个有好下场?从前吏部的张侍郎,不过是驳了他的军饷奏请,你猜怎么着?不出三天,就被翻出贪墨的旧账,下了诏狱。”

杨祯雪才接过摊主递来的糖锦鲤,听罢他们的话后手一抖,糖锦鲤坠地,摔得粉碎。

她心头莫名一涩,说不清是愠怒还是别的什么,也许只是单纯觉得那“活阎王”几个字刺耳至极。

她倏地偏过头,刚想斥责那几人胡言乱语,忽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在茶棚阴影下。

正是周径山。

日光被绿树枝叶割裂,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落不到他身上。他沉默的身影无端透出一股孤寂,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竟就在这里,一字不落地听着。

周径山背靠木柱,低垂着头,杨祯雪看不清他眼底神情。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闷闷的,令她喘不过气。

那些议论声还在往杨祯雪耳朵里钻,她只紧紧盯着周径山。

恰在此时,周径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目光轻飘飘地掠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对上杨祯雪的视线。

他眼里是愕然,旋即恢复平静。周径山猛地移开视线,旋身快步走入人流。

这摆明了是在刻意避开她。

杨祯雪方才因非议而生出的不悦,瞬间被他躲避的举动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恼怒。

她想也没想,拨开身前的人,直直追了上去。

“周径山!”

人声嘈杂,她的呼唤声被淹没。

杨祯雪紧追不舍,周径山反而走得更快,还专往人少的小巷里钻。

碎石铺路,她追得心急,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一只手横揽过来,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形,待她站定后便松了手。

在周径山后退时,杨祯雪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仰头瞪他:“你跑什么?”

“公主金安。”周径山不答,抽回衣袖,声也低沉:“市井之地,非公主久留之所,公主还是尽早回宫,臣告退。”

言罢,他向前走去。

“你在躲孤。”

周径山离开的脚步一顿,杨祯雪快步行至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她又问:“方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他避开她的视线,道:“流言蜚语,素来如此,臣早已习惯。”

“习惯?”杨祯雪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习惯什么?习惯被人误解,被人惧怕,习惯一个人听着有关自身的非议,然后默默走开?”

周径山沉默着,他不敢与之相视,索性垂下头。眸光落在地上的影子,他们的影子被日光拉得细长,几乎交叠在一处。

“可孤不想让你习惯。”杨祯雪终是叹了口气。

“公主就当他们在陈述事实吧。”周径山没有为自己辩解,语气冰冷。

“你就这样任由他们胡说?”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些,有些恨铁不成钢:“然后让自己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臣之所行,无需向世人辩解。”周径山这才抬眼看她,笑了笑:“公主皎如明月,清辉自当朗照山河,您端挂高空即可,不必探看泥淖里的污浊。”

“还请公主,勿再为臣驻足。”

说罢,他不再停留,与她擦肩而过。

这一次,杨祯雪没有再追。

皎如明月又如何?

她偏偏就要到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去瞧。

周径山越是想推开她,越是想让她远离,她便越执拗。

她杨祯雪想靠近的人,想弄明白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挡。

-

那日之后,杨祯雪愈想愈气,执拗劲上来,便再难按下。

可她匆匆跑走去追周径山一事,不知怎的竟传入皇帝耳中,皇帝下令再不准她出宫。

杨祯雪只得借口探视齐王,哀声恳求,言辞切切,皇帝终究是松了口。

次日,她备好厚礼来到杨去松府上。

她被人引着入内,见到了床榻上的杨去松,二人面色如常,只当定州所有的不愉悦从未发生。她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慰问之语,又将带来的珍稀药材一一奉上。

杨祯雪心不在此,事毕后便起身告辞。

方出院落,前方悄然步入一名侍从与她相撞,她的掌心随即多了张小字条。

出府后杨祯雪才敢将字条摊开,字条上说周径山近日同齐王往来频繁。

她心头冒起怨怒,正巧她探得今儿周径山休沐,便欲寻人问个明白。

公主銮驾停在周府门前。

周府大门紧闭,任莺时如何说论,门前侍卫也没有要通报的意思。

杨祯雪心一沉,她想来问个明白,却吃了闭门羹。

她将轿帘一掀,径直步出。

“告诉你们将军,孤要见他。”

侍卫皆面露难色,几番劝阻无果后,一人匆匆入内禀报。

门扉总算是开了,可来者却是卢绎。

他抱拳,恭敬道:“公主恕罪,将军有令,今日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

“孤也不见?”

“将军特意吩咐,尤其是公主您,更不得见。”卢绎不敢看她。

“周将军的府邸,倒是比宫门还难进。”杨祯雪讽道。

她心头火起,抬步便要硬闯。

“殿下不可!”

侍卫大惊失色,欲要阻拦,又恐触及公主,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形成一堵人墙。

倏忽,杨祯雪止步,拦路的侍从一愣,顺着她的眸光望去,随即悉数散去。

在她面前,站着周径山。他并未踏出,也没有邀她入府的意思。

他一揖手,神情冷漠:“公主如此喧哗于微臣府邸门前,恐有损公主清誉,公主请回吧。”

说着,他又要转身。

“周径山,自定州归京,你频频与孤相避,又同齐王走动,是何用意?”杨祯雪心里清楚,他不会与她私谈,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周径山挥一挥手,遣散众人,旋身几步逼近她。

“此前接近公主,是因为公主独得陛下宠爱。臣所需,不过是借公主之势,行方便之事。臣从来就不是好人,坠马也好,驸马也罢,甚至就连与您交易,臣所有的言语举措都另有目的。公主应当明白,你我之间,从头至尾,不过一场利用。如今双双事了,自然不必纠缠,公主也不必过问臣的私事。”

“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不过卑贱武夫,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此前利用,是臣之过。此后,还望公主珍重。”

周径山的声音不大,只两人能听清,并不当众给她难堪。

杨祯雪的脸色却是一点点白了下去。

半歇,她捬掌大笑:“好算计。”

她又袖中取出小瓷瓶,将那瓷瓶掷向他怀中。

“这是解药。”她看着他的眼睛,道:“那日下毒,是为自保。孤终究不喜这等阴谋伎俩,更不欲以此控制你。”

周径山缓缓低头,看着掌中瓷瓶,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如此,才算两清。”

言尽,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然转身步上轿辇。

周径山僵立着,只见杨祯雪掀帘,探出脑袋,笑态松懒。

“不过,你当真以为你的事了了吗?”

杨祯雪道出一句半吐半露的话语,而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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